頓時,南煙看到他的臉色沉了下來。
那上面寫了什么?
南煙想問,又不敢問,畢竟現在是皇帝在跟大臣商議,她即便在場,也沒有隨便開口的權力,只能按捺著心里的好奇,只看著祝烽的表情。
只見他沉著臉,說是有怒意,卻好像并沒有勃然大怒,可是,文書上的東西顯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或者說,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果然,沉默了一會兒之后,祝烽沉聲說道:“這就是他的問卷?”
阮恒舟低著頭,輕聲說道:“是。”
祝烽抬頭看向他,說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恒舟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只小心翼翼的說道:“鶴衣大人進入了大理寺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言,不管下官,還有下官的同僚們如何發問,他都一言不發。”
南煙在一旁聽著,驚了一下。
一言不發?
難道說,這文書上,空無一字?
而祝烽聽了阮恒舟的話,沉默了一下,說道:“沒有動刑?”
阮恒舟白了臉,輕聲說道:“皇上的旨意,不是只是讓請鶴衣大人到大理寺過堂問話嗎?這,并沒有用刑的吩咐。”
祝烽微微瞇了一下眼睛,沒說話。
阮恒舟接著說道:“而且,直到現在,沒有苦主,沒有原告,也沒有在鶴衣大人身上找到任何罪責…所以,微臣等不能輕易用刑。”
這倒是真的。
哪怕,他提前給了南煙葉諍中毒所需的解毒丹,可這是救人,不是害人;在大祀壇救走吳應求,雖然前后對得上,可也沒有確鑿的證據,事情又過去兩年了,根本沒有辦法定他的罪。
大理寺不可能隨隨便便就對一個官員上刑。
哪怕,是皇帝下旨批示拘拿的。
阮恒舟最后低著頭,輕聲說道:“大理寺,不能無緣無故的對官員用刑。”
祝烽沉默了許久,然后長吐了一口氣。
“嗯。”
說完,又拿起手中那份文書,輕輕的晃了一下,道:“所以,只是普通的過堂問話,他什么都不說?”
南煙在一旁,看見他晃動一下的時候,文書上好像并非空無一字。
好像,有一行文字。
“是。”
阮恒舟低著頭,說道:“鶴衣大人進了大理寺之后,面對微臣的詢問,他始終什么話都沒說。最后,微臣說要上報皇上的時候,他就只說了這么一句話。”
“他說——皇上想的,就是他做的。”
南煙的眉頭一下子擰了起來。
這個時候她也才看清,在祝烽手上的那份文書上,的確就寫著這么一句話。
鶴衣從被拘拿,到大理寺過堂問話,直到現在,他只說了這么一句話——皇上想的,就是他做的。
所以,他是在承認,祝烽和自己猜測他所做的那些事情,的確,真的,他都做了?!
南煙的心都沉了下去。
而祝烽擰著眉毛,看著跪在面前的阮恒舟,又低頭看了看手中文書上所寫的那句話,臉色陰沉得就像此刻外面的天空。
一時間,大家都不敢說話了。
這一刻,連南煙,都說不出話來。
雖然鶴衣已經當了那么多年的官,照理來說,官字兩個口,這樣的官場中人是什么瞎編的話都能說得出來的,況且鶴衣,他的舌燦蓮花,哪怕自己沒有見識過,只想一想他當年能孤身進入燕王府,說動祝烽發動靖難之役,就可以想見。
可這一次,他卻沒有用任何話來為自己洗脫罪名。
反倒,這句話,是在完全不能定他的罪的情況下,就自己認罪了!
為什么?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難道那些事情,真的都是他做的,他們所做的那些不堪猜測,難道都是真的?
南煙只覺得胸口憋悶得慌,好像有一塊大石頭壓在自己的心上,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她下意識的伸手捂住胸口,眼角的余光卻看到祝烽也伸手,捂住了他的胸口。
他的胸前,還有舊傷。
這句話,連自己聽著都大受打擊,更何況是他?
南煙輕聲道:“皇上…?”
可她的話剛出口,祝烽立刻抬起手來,像是阻止她說下去,然后深吸一口氣,對著阮恒舟說道:“他現在人呢?”
阮恒舟低著頭說道:“原本,下官將他帶到大理寺過堂,若沒有其他的事,問完話之后是要送鶴衣大人回府,當然,得讓人看著他;可是,他說了這句話之后,微臣就不敢讓他離開了。”
“他自己,也沒有離開,現在還在大理寺。”
“好…”
祝烽輕輕的點了一下頭,雖然說這個字的時候,臉上完全沒有任何跟“好”相關的表情。
但是,也沒有勃然大怒。
他只是沉默了一下,又看了看手上那份文書里所寫的那句話。
然后說道:“不必送他回去了,直接押入大牢。”
說完,頓了一下。
接著道:“用刑吧。”
南煙和阮恒舟都大驚失色。
雖然平時,對于皇帝交代的事,哪怕像今天這樣,無緣無故的就到太子府去拘拿當朝首輔,阮恒舟都毫無怨言的直接做了,可這件事,他卻遲疑了。
輕聲說道:“皇上,皇上三思…”
“鶴衣大人乃是皇上的近臣,而且一無原告,二無苦主,只是拘他到大理寺過堂問話,還算合情合理,但若要下獄用刑,這——這,這不合理,更不合法!”
祝烽微微瞇了一下眼睛。
一般這個時候,就是皇帝要發怒的時候。
可是,他的眼中并沒有露出太過憤怒的神情,只是重新打量了一下阮恒舟,南煙在一旁,也捏了一把冷汗。要知道,阮恒舟這大理寺卿的位置,是因為太子杖殺了葛云禮,才臨時落到他頭上,一般人在這個時候,為了坐穩這個位置,對上級的命令應該是言聽計從的。
可他,居然在這件大事上勸諫皇帝…
祝烽沉默了一下,說道:“怎么,朕的話,你不聽?”
阮恒舟道:“微臣不敢。只是,大理寺掌管刑獄,需要慎之又慎。否則,法理一亂,天下就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