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許多賓客下意識扯了扯襟口,感覺有些透不過氣。
方才兩個時辰里,不少人在精舍內做過的事太私密,不足為外人道也,有些還對侍女動過手腳。現在看來,千紅夫人也都能監視?
這可太讓人不自在了!
千紅夫人卻不管旁人心路歷程,伸手在空中回撥。隨著她的動作,畫面居然往回倒放。
“在這里了!”千紅夫人一攥拳,畫面就靜止了。
在這過程中,雙方有手部接觸。
千紅夫人一抬下巴,侍女就抓起死者的手掌,往外一翻。
其手掌邊緣,果然有個極小的針孔,不紅不腫,除非盯住細看,否則根本瞧不出來。
兩人交接的賭注,是一只赤玉刺猬。這東西本來就有些扎手,死者被對方暗藏毒針再扎一下,恐怕也未留意。
這真是好陰毒的殺人之術。
賀小鳶湊近燕三郎,低聲道:“這種劇毒叫作‘冰蟾籽’,還是四代以上,有心了。”
燕三郎神色微動:“知道了。”
賀小鳶是用毒的大行家,但燕三郎也精通醫理。她只要稍一提示,少年就能記起何謂“冰蟾籽”了。
北地螟河里生活著一種冰蟾,成體無毒、肉味鮮美,但它產下的蟾卵卻自帶見血封喉的劇毒,此后毒性越來越弱,至幼體長成蟾蜍,毒性完全消失。當然,天生萬物相克,養蠱的高手就會捉取它的對頭鰉魚,專門喂食蟾卵。
鰉魚不會被毒死,但毒性會在它身體當中不斷積累,并且可以遺傳給自己的下一代。經過幾代鰉魚的改造,冰蟾的毒性變得柔和可控,中毒者初時無狀,生效的時間也大大延長,但一旦毒發就無比迅猛,幾個呼吸間就能完全摧毀人類的身體機能。
就像這個倒霉的死者一樣。
冰蟾產于北地人跡罕至之處,本就少見,還要用其卵籽喂食鰉魚,幾代之后才能得到可控的“冰蟾籽”劇毒,不用多想都知道獲取的代價高昂。
為了在千紅山莊殺人,兇手也是煞費苦心。
可他終究被此間主人抓住了手尾。
“這人也在今日席上!就在——”千紅夫人眉目冷冽,纖指伸出,緩緩從眾人眼前滑過,最后定于一點,“那里!”
眾人順她所指之處望去,只見那里的兩名侍女果斷抓起一人,朝這里走來。
那人年方弱冠,拼命掙扎,卻被侍女抓住胳膊,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扭!
“啊——!”
他慘呼一聲,胳膊脫臼了。
侍女的動作快、準、狠,普通人根本無法抵御。自然,對于燕三郎而言,這個等級的對手不算什么。只是不知道,千紅夫人手下還有沒有更高級的傀儡。
直覺告訴他,這里的水深著呢。
侍女將被逮捕者拖到千紅夫人身前,眾賓客一看,果然是半空中畫面定格的那張面孔,雖然痛得扭曲。
“裘少桓,你將我的規矩當作耳旁風。”千紅夫人冷冷道,“好好的座上賓不當,非要做階下的花泥!”
她方才網開一面,要行兇者自首,刑罰只是二十年徒刑。這姓裘的不肯站出來,那么優惠條件自然作罷。
燕三郎看著她面色如霜,想起白夜之前所說,在這里千萬不能觸怒東道主。
千紅夫人的怒火需要平息,千紅山莊的規矩也不能壞,此人只有一死。
她向侍女抬了抬下巴。后者會意,袖中探出一截刀尖,就要手起刀落。
生死關頭,裘少桓大叫:“等等,我有苦衷!我與這人仇深似海,非殺不可!”
侍女的刀鋒當即停在半空,離他后頸不及一指。森冷的刀鋒可不是陶制的,刺骨的鋒芒激得他脖子上雞皮痱子都站了起來。
裘少桓兩臂劇痛也顧不得慘呼了,抓緊時機申訴:“他叫孫歧,是我們涂國的大官。他的小兒子孫犽仗著父威為禍鄉里,前后害死了十來人。我父親時為縣令,秉公斷案,將他繩之以法。孫歧派人傳信我父,要他網開一面。我父不肯,還是判他兒子一個斬立決。”
滿堂安靜。這人喘了口氣,又往下說:“孫犽死后,孫歧大怒,多方陷害我父親,終于將他活活逼死!父親身故之后,孫歧還不解氣,派人侮我母親、毆打祖父,母親不堪其辱,投繯自盡…”
他說到這里,眼睛微紅,聲音都哽咽了:“我被他害得家破人亡,幸得親戚救濟才勉強逃走。那時我就起誓復仇,但孫歧有權有勢,在涂國都是前呼后擁,我一直找不到機會。只有到了千紅山莊,這里不是他的地盤,我才、才能伺機復仇!”
“但凡有一字虛假,教我天打五雷轟!”他毫不猶豫發了個毒誓,又指著孫歧的隨從道,“這廝也給他的主人干過不少壞事,你問他,你問他,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他呼哧帶喘、暴睛突起,孫歧的隨從竟然低著頭不敢看他。
在場賓客都看出來,他說的是真的,死掉的孫歧生前的確為非作歹。
大伙兒都將目光聚焦在千紅夫人身上。
遇上這樣的內情,她會怎么辦?
眾目睽睽之下,千紅夫人長長嘆了口氣:“你說的是真話,家世也的確可憐。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么,天經地義,我贊你是條好漢子。”
說到這里,她沖侍女揮了揮手:“好了,內情和苦衷都聽完了,殺掉吧。”
裘少桓大驚:“為何還要殺我!我說的全是真話。”
“你確無虛言,我們都知道。你報滅家之仇,我們也知道。”千紅夫人聳了聳肩,理所當然,“但那和我有什么關系?既然來到千紅山莊,就得守我的規矩。殺人者死!”
他報他的仇,她護她的規矩,不沖突罷?
“夫人。”坐在不遠處的迦棱天忽然開了口。
千紅夫人駐足,眉眼帶煞,看他還有什么話要說。
現在她的脾氣可不太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