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都憋著。”龐淵左右看了看,“你我都不是日子過得最艱難之人。”說罷,匆匆離去,仿佛崔景浩是個瘟神。
當天下午青云宗又來攻城,至傍晚才鳴金。
這好像成了例行公事,但千渡城不敢放松警惕,誰知道哪一次攻城會突然間就雷霆萬鈞?
敵人收兵,千渡城防軍也是很累了。崔景浩換班回家,脫下軍裝扒了碗飯,就把私藏的好酒拿出來喝掉。
妻子勸他:“這時候喝酒犯軍法呀。”
“就喝兩杯,有甚大不了!”
可是崔景浩一連喝了兩甕,這酒的后勁兒又大,他收不住嘴,抓著妻子就開始吐槽千渡城的軍防。
聲音還賊大。
家人嚇得臉都白了,一個勁兒去捂他嘴,不讓他再說。
可是犯酒勁兒的人不僅力氣大,脾氣還特別犟,旁人不讓說,他就偏要說。
汛期過完了鐸人會來,騙犢子呢啊?
前年蜈河一直到九月都還不能行船,誰說八月就一定能復航?
千渡城物資充足?充足個p!
聽說城外的大船都被燒光了,鐸人還來干嘛?
喝酒不耽誤吐槽,他叭啦叭啦說了一通。最后妻子心一橫,一棍打他后腦勺上,將他擊暈過去,屋里這才清靜。
次日,崔景浩酒勁兒還沒過就被抓走,暈乎乎中掉了腦袋,變成個糊涂鬼。
罪名是,喝酒誤事,軍法處置。
軍中律令最嚴,尤其戰時。但蜚言蜚語還是傳開了,說顏城主恨崔景浩說大實話,趁機砍了他的腦袋。
崔景浩生前最后說過話的好友龐淵,長長嘆一口氣,差人給崔家送了些米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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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今的千渡城,糧食比金子還貴。畢竟,金子可填不飽肚皮。
崔景浩即死,家人后頭的日子一定不好過了。
他這個朋友就是太耿直了,心里藏不住事。
又過十天,千渡城的情況肉眼可見地惡化。
從五月中就不怎么消停的雨,越來越綿長。蜈河汛期已至,河水滔滔,不再行船。
雖說顏慶封鎖了消息,城民大多不知何家渡的大船已被燒盡,可是人們世代生活在蜈河邊上,算算時間也知道它的汛期到來。
汛期來了,鐸人沒來。
再笨的人,這會兒也不再指望外援。
希望破滅,千渡城徹底成了孤城,所有人都只能依靠自己了。
晾了千渡城十天,文庚終于再度上陣喊話。
這一回,他開出來的條件進一步縮水:
只要投降,青云宗保千渡城軍民無恙!百姓還可以安居樂業。
這兩句話的殺傷力,才叫驚人。
文庚重點提到了“軍民”,不止是平民百姓,在顏慶帶領下反抗青云宗的軍隊,同樣可以得到赦免。只要投降,青云宗會大度地不計前嫌。
這是力圖給所有官兵吃上一顆定心丸。
但聰明人注意到,重點都在話外。
文庚一個字都沒提到“顏慶”或者“顏氏”。
這是什么意思呢,顏慶不受投降保護?
哪怕軍隊里面嚴禁討論,可顏家畢竟管不住全城人的嘴。文庚傍晚喊話,當天夜里幾乎所有千渡居民都在熱烈討論。
有人拍案大罵,說這會逼迫顏城主寧死不降,說青云宗要害死所有人。
別部司馬龐淵回家,妻子也拿這件事問他:“要是千渡城投降了,青云宗真會特赦所有人嗎?我聽說青云宗一旦入城就會開始大掃蕩,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搶走,田產地契大屋全都保不住了。你看,咱家也有幾間鋪子,東郊還有四十畝水田,劉記商會那里也有我們的份子…”
她忐忑好些天了。青云宗要是打算贏家通吃,那他們半輩子的積蓄就打了水漂。
像她這樣擔憂的城里人很多,尤其是有家業、有根底的。
這不都是城主宣稱的?總歸是千渡城在顏家手底太久了。但龐淵抿了抿嘴,沒作解釋,只告誡她:“別問了,崔景浩就是前車之鑒。”
想起崔景浩慘死,妻子打了個寒噤,不敢再吭聲了。
龐淵這才提醒她:“顏城主的探子遍布全城,你們都要提防隔墻有耳。”他把聲音壓得更低,“文副山長開出這樣的條件,又有崔景浩事件在前,顏城主必定對部下都要提高警惕。這個節骨眼兒上,我們為人手下的都要謹言慎行。”
妻子用力點頭。
其實在這十天當中,顏慶又向對手發訊一次,要求青云宗對千渡城所有人都不找后賬,并且不得以任何理由沒收任何人的資產。為此,他可以將財權交出。
這一次他學乖了,談判的同時高調公開,稱自己要為千渡人的福祉而戰,因而爭取到不少富商和地主的支持。
大伙兒都擔心,青云宗入主千渡城后,熟悉的一切都會改變。
畢竟,千渡城的困局一定是暫時的,但自己的家底和基業都要留給子孫,可不能輕易就讓人剝走。
劉憐玉看完,氣得把書信擲在桌子上:“小人也!”
她原以為顏慶在城內會眾叛親離,沒料到他還能玩這一手。千渡城是個典型的商貿之城,大富豪大商人云集。顏慶要是能得到這批城豪鄉紳的支持,青云宗想打下千渡城的預期就要往后延長。
誰都知道,打仗這種事拖不得。所謂遲則生變。
燕三郎已經過目,臉上沒什么表情:“他做的恐怕不止這些。我若是顏慶,這時就要拼命煽動仇恨,向城民灌輸一切困境都是青云宗逼迫導致。只要甩鍋給我們,他自身的壓力自會驟減。城民若是團結起來,千渡城的攻打難度就會再上幾階。”
徐陵光也插口:“原本我們預估,堅持半個月是千渡城的極限。但顏慶若是有效動員,這個極限還能延長。我見過困守最久的孤城,前后堅持了四個月有余,物資還不如千渡城豐足。”
半年?
眾長老都皺眉。千渡城要是半年都不投降,蜈河的汛期一過,鐸人又要來了吧?
“顏慶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千歲冷冷一笑,“一邊與我們談判,一邊拖延時間等待轉機。很多事兒,拖著拖著就大事化小,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