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由看了看自己左肩:“沒空。”
“我去取藥幫你。”劉宗瑀飛快道,“就在書桌底下。我前些手掌被狗咬過,大夫開的外用藥還有剩。”他翻開掌心,果然有傷痕未愈。
負傷流血還東躲西藏,薛由也覺頭暈目眩,知道自己傷口再不處理就有大麻煩,只能點頭。但他亦步亦趨跟在劉宗瑀后方,不敢掉以輕心。
劉宗瑀從書桌格子里取了藥,讓薛由自行褪了上衣,只見他左肩上一個血洞,皮開肉綻。
“這是刀傷。”劉宗瑀想替他清理傷口,薛由不讓他靠近,自行奪了藥,搬過盆架上的清水盆,開始處理傷口。
也不知他給孩子聞了什么,女孩就暈了過去。
“小悅!”
劉宗瑀忍不住沖前一步,薛由刀頭一橫,架在女孩頸上:“退!”
劉宗瑀不情不愿退開兩步,薛由才道:“只是一點蒙汗藥,于她無礙,讓她別搗亂而已。”
見孩子呼吸均勻,劉宗瑀一顆心才稍稍放下。
他這里倒是一應俱全,從草藥、方劑到布紗。薛由從前也是刀頭舐血的人物,包扎傷口駕輕就熟,很快就弄好了。
劉宗瑀看著他忙活,深覺不安。“官差為什么追你?”
黃龍幫平時干的壞事不計其數,顏家都包庇了,何必選在這個時候突然發難?
“你想聽?”薛由突然沖他一笑,露出白森森一口好牙,“你要是知道得和我一樣多,顏慶也得殺你滅口。”
劉宗瑀打了個冷顫,暗罵自己多事。“不了,不聽了。”
“不聽不行。”薛由眼神一亮,看劉宗瑀站起,立刻抽刀比劃,“坐下!”
劉宗瑀只得重新坐下。
“顏慶派人滿城追我,是因為我知道他一樁大秘密!”薛由這才緩緩道,“兩年前的夏天,青云山和望桑湖下了一個多月的大雨,好不容易等到天睛,我們的生意才能繼續做下去。”
劉宗瑀仔細回憶,也想起來了:“那年的雨是很大,蜈河的汛期還提前了。”
青云界不大,一片雨帶就能覆蓋全境。
“也不記得上游發了幾次大水。那些天,望桑湖里三天兩頭就能撈起牛羊牲畜的浮尸,有時候還有人的。”薛由繼續道,“汛期過后不久,我們在白節鎮的分號收到一批貨,成色都不錯。”
“貨?”劉宗瑀知道,黃龍幫所說的“貨”,和普通商人貨倉里的有些不同。
薛由伸手往自己胯部一比劃:“喏,都是這么高的小崽兒,男女都有,女的更好。”
劉宗瑀懂了,原來他說的貨物是孩子。
“收上來的?”年景不好,窮苦人家賣兒賣女的現象就會多起來。不獨是千渡城,各國的牙市買賣都很興隆,但這個年紀的孩子買賣起來就很尷尬,做不了多少工還得供吃供喝,不像剛出生的記不得家人,也不像長大了可以當勞力或者奴婢。
劉宗瑀這樣的商人,是看不起人口買賣的。
“有些是收的,有些…”薛由聳了聳肩,“連家人都沒了。我們要是不收,他們也活不過冬天。”
劉宗瑀暗自鄙夷。這人話說得好聽,掰開來的意思就倆字可以概括:
強搶!
黃龍幫販孩子是出了名的,不管是無父無母,還是有父有母。只要他們看上,都會下手,無所不用其極。
聽到這里,他就不想聽了,站起來道:“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不急!”薛由獰笑一聲,“坐下!”
劉宗瑀再度怏怏坐回。
“也不瞞你,這種生意我們做過無數次了,也沒出紕漏。”薛由裹好了傷,小刀一劃,把紗布劃掉一截,“那里頭有個小女孩,是白節鎮民從望桑湖里撈出來的。出水時身上還纏著水草,別人都以為她死了,哪知道撈上來一看,有氣兒,救幾下就活轉了。”
“那鎮民見她皮膚很白,臉盤子粉嘟可愛,是個漂亮小崽,但就哭得厲害,吵得他不勝其煩,于是賣到我們分號來了。那批貨里就數她身價最高,收上來就足足五兩銀子。”薛由回憶道,“我分號里的人問她家在哪里,還有什么人在。她說自己隨著母親下山玩耍,結果走到半截道上,路塌了,她也掉到崖下的河水里。其他的因為受驚過度,都說不明白。”
薛由呼出一口氣:“這種小崽兒最干凈,我們也就收了。”
他說的干凈,指的是身家“干凈”,來歷不可考,沒人會去追查。
“他們把貨送來千渡城,洗干凈、打扮好。恰巧那天有貴客上門,一眼就相中了她。”薛由嘿嘿一笑,“你知道那位貴客是誰么?”
劉宗瑀不吱聲。
他一點兒也不想知道啊。
“是顏府二公子。”薛由一字一句,“他看見那小崽兒,眼都挪不開,二話沒說就抱走了。黃龍幫也沒收他銀子,這個就算白送。”
劉宗瑀無言以對。顏府二公子是名副其實的二世祖,好玩,什么都能玩,這在千渡城也是出了名的。
“據說顏二公子得了小崽后,一連好些天沒出門。”薛由舐了舐唇,“幾天后,他才去了霜紅樓吃酒,我幫的人也在,問他新得的寵物如何。他說好玩得緊,就是太不禁玩,弄幾天就沒氣兒了。見他意猶未盡,幫里人又送了他幾個寵物。但顏二后頭十分遺憾,始終說沒有第一個好。”
可憐的孩子們。劉宗瑀低聲道:“這和署衙追捕你有何關聯?”
“當然有了。”薛由冷笑一聲,“這件事過后不久,就有青云宗門徒搜索望桑湖,也在白節鎮找了一圈。據他們說,要找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樣貌漂亮可愛。”
劉宗瑀后背發寒:“那孩子是青云宗的?”
“不止。”薛由嘿嘿道,“普通青云宗子弟,能勞動那么多人嗎?不僅有二三十個門徒下來尋找,當地的鎮署也派人了,挨家挨戶詢問,還重點問到黃龍幫的分號。”
“撈起她的鎮民和分號,當然都一口咬定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