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她佝僂的后背上還負著幾個怪物。其大小如人類嬰孩,但頭大身體小,長得青面獠牙。白苓數了數,從一到五。
老嫗居然背著五個娃娃。
這么多孩子,把她的后背都壓彎下去。
此時老嫗走過一個干瘦的怪物身邊,身后的嬰孩突然啼哭起來。那哭聲格外尖銳,震得白苓氣血上涌,胸口一陣陣發堵。
一個嬰孩哭了,其他的也跟著哭,手舞足蹈。老嫗一伸手抓住干瘦怪物,在它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推到自己背上去。
怪物才要掙扎,五個娃娃就撲到它身上,大口啃嚼。
干瘦怪物大聲哀嚎,居然不敢過多抵御。五張嘴齊開,生生把這怪物給分而食之!
白苓看得險些作嘔。她努力平復胸口的悶氣,才顫聲道:“那是什么鬼東西!”
燕三郎也盯得目不轉睛:“九子鬼母。”
“啊?”老嫗和娃娃都是鬼?“可它才背著五個孩子。”
“鬼母行走,鬼子狩獵。”燕三郎低聲道,“越是強大的鬼母,衍生出的嬰孩數量越多。”
“那…這些都是鬼?”
“它們來自餓鬼道。”他轉述千歲的話,“不屬于人間。”
白苓的聲音細若蚊蚋:“可是我父親說過,餓鬼道一直連通人間。所以人間才有這些東西游蕩。”
燕三郎點了點頭:“可不該有這么多,也不該有鬼母。”
這一點上,白苓說得無錯。餓鬼道與人間有限相連,并非絕對隔離。旅人行至荒野,偶爾見到路邊幽林有冥冥鬼火,那就是兩界交集之處。
千歲鄭重道:“通常情況下能逃進人間的鬼物,法力低微至極,害不了人,最多只能嚇人。不似眼前這些。”
他們說話已將聲音壓至最低,距離這些怪物又遠,可是老嫗身上的鬼娃朝著空氣嗅了嗅,突然一齊轉頭,朝向這里!
它們眼中有幽幽青光跳動。白苓被它們看得頭皮發麻,一伸手就要關門。
燕三郎卻按住了門板,沖她搖了搖頭,又做了捂嘴的手勢。
換在以往,白苓我行我素慣了,哪會聽從旁人?但現在么,她咽了下口水,乖乖捂起了自己的嘴。在這荒怪之地,她能依靠的只有身邊的少年了。
燕三郎又指了指自己心口,繼續比了個往下壓的手勢。
這意思很好理解:放緩心跳。
白苓閉上眼,努力平復心境、調息降脈。
燕三郎的呼吸早變得若有若無,連心跳都放緩下來。
進入同悅客棧之前,他和白苓都用上了隱魂香。半個時辰之內,這些東西都很難感知活人的氣息——只要不是近距離正面撞上。
千歲就沒有這樣的顧慮,正對他道:“鬼母不該出現在人間,尤其五子鬼母甚是強大。”六界之間壁壘森嚴,餓鬼道里也只有最低級的鬼物可以沖進人間,五子鬼母很顯然不包括在內。“還記得青蓮山中,被凌遠的《空山》畫卷鎮壓的修羅道入口么?”
燕三郎點了點頭。
修羅道與人間的通道被打開,餓鬼道更高級的鬼物入侵這里。把這兩個意外放在一起,再遲鈍的人也能嗅出麻煩 的味道。
兩個活人都平心靜氣,鬼子往這里看了幾眼也失了興趣。接著,鬼母就轉頭走了。
燕三郎這才返身走回客棧前廳。
過了屏風,他的腳步一下停住,白苓也長長咦了一聲:“這是怎么回事!”
眼前還是那個茶廳,可是桌椅都蒙上了厚厚一層灰,窗欞已經朽爛,僅剩的兩三張破爛窗紙迎風飛舞。
桌上的油燈仍在,早就不再發光。罩子上厚厚的油灰顯示,它已經被棄置多年。
穿堂風不知疲倦,吹得兩人寒意都透進了心底。
燕三郎往前走了兩步,忽聞“喀啦”一聲響,他就低頭看地面。
看得有點久,白苓悄聲問他:“怎么了?”接連怪事太多,她好像有點麻木了,反而不再大驚小怪。
“鋪的地磚。”他剛好踩在一塊碎磚上,才發出了方才的動靜。
“所以?”地板鋪磚怎么了?白苓不明白。
“方才我們走進的二樓茶廳,地面鋪的是木板。”還能嘎吱響呢。
白苓閉上了嘴。早知道亮燈的屋子里必有兇險,可他們到底踏進什么地方了?
燕三郎面沉如水,快步上前,推開了茶廳的門。
見過那許多怪事,他也有心理準備,甚至暗自執起赤鵠,準備跟埋伏在門外的敵人來個遭遇戰。
他也明白了,這一切的幕后安排者不容許他們另辟蹊徑,只許循著他設計好的路線前行。
吱呀。
他的呼吸一下頓住。
門外哪里還是客棧二樓的長廊?更不用說街道了。這里一片曠野,雜草荒樹叢生。
門前兩只鬼物游蕩,木門一開,它們就和燕三郎打了個照面。
近在三尺內,它們立刻就嗅到了活人的氣味,想也不想就撲了上來。
這全憑本能,白苓從它們臉上不僅看到了急迫,還有奇怪的仇恨。
對活物的痛恨。
燕三郎抽出長刀“赤鵠”:“速戰速決。”
后面滿坑滿谷都是怪物,他可不想驚動更多。
有一頭怪物正要張口嘶吼,微光劃過,白苓斬下了它的腦袋。她得意地偏了偏頭,正好看見燕三郎將一枚流星錘模樣的武器塞進另一只胖大怪物嘴里,堵住了它的吼叫。
那原本是它的武器。
而后,他才從容不迫斬首。
兩只怪物身首異處,尸體并不流血,只是散成泥塊,卟啦啦鋪了一地。緊接著,泥塊當中冒出一點綠光,飛快向谷底遁去。
若是兩人細看,當能發現這綠光是個縮小版的鬼物,頭面猙然,只是失去了形體,連魂身也不到半個拳頭大小。
它們失了身體,驚惶惱怒之極,就要張嘴尖嘯,琉璃燈卻自虛空中浮顯,恰好就擋在它們面前。
無形的吸力傳來,這兩只鬼物還未來得及逃開,就被吸進燈去。
燈焰打了個小小的爆花,像是人吃過飯打個小嗝。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