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她是不是同樣有些緊張,他仿佛能感受到她的體溫,熨得香氣越發濃郁了。
難怪要點燃蠟燭。
千歲的小手就垂在他肩膀上,柔若無骨,這時卻抬起來戳了戳他的臉,再往斜上方一指。
燕三郎很明白,這手勢只有一個意思:
所以他順勢抬頭,往天上看去。
林間的樹梢上,不知何時飛來幾個細小的光點,藍綠瑩瑩的,像夏日的螢火蟲。它們在附近盤旋、逡巡,又像在尋找什么東西。
不一會兒,它們就飛近了。
燕三郎下意識垂目,不再直視。
這幾個光點在周圍慢悠悠地轉了兩圈,像是壓根沒發現他和千歲,甚至還有一個就落在千歲身邊的樹枝上。
不多時,它們就飄走了。
又過好一會兒,千歲才掀開大氅:“起來吧。”
燕三郎站直,身高已經和她相差無幾了:“那是什么?”
“不太清楚,像是某種…”千歲還眺望它們離去的方向,思索貼切的詞匯,“…靈體?”
“像你白天一樣?”
燕三郎的話倒是一針見血,阿修羅白天不只能以靈體出現。但她那時的形態是煙霧,與這光點又有不同。
千歲唔了一聲,卻又道:“不好確定,這畢竟是迷藏國的東西。”
迷藏國自成一個世界,對他們來說就是異界了。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規則,會衍生出不同的物種。是以她也說不出這些玩意兒到底是什么。
“有威脅?”
“有!”這回她倒是很肯定了,“我能察覺到這些東西惡意滿滿。有它們巡邏,怪不得這地方沒有守衛。”
既然是禁地,那就要加強守衛,否則現在水晶島上海客眾多,難保沒有一兩個誤闖進來的。
可是這里自始至終人影都沒一個,全然不設防的模樣,這本身就不對勁兒。
兩人繼續前進。
石板路修得筆直,幾乎沒有什么拐彎,可見修路的目的不是讓人叢林漫步,而是直達目的地。
一路上,兩人又遭遇三次光點巡邏。千歲的感知之力比對方更靈敏,回回都能提前覆住燕三郎,使這大活人的氣息不被對方察覺。
燕三郎也清楚,她那件不起眼的淺灰色大氅應該是件寶貝,能夠遮撇兩人身形。但前面歷次冒險都未見她用出。
千歲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想,淡淡道:“這件灰氅用隱魂獸的皮子制成,蒙蔽不了活人的目光。”
原來如此。
石板路很長,燕三郎這一路走來都未再見到活人,不由得大奇:“這里只靠光點巡邏么?”這里應該就是水晶島的核心區域了,至少也該有些侍從往來的,如今卻是靜得只聞風草蕭蕭。
“看來是了。”兩人爬過一個小山包,千歲忽然往前一指,“到了。”
密林至此而止,眼前豁然開闊。
前方的低谷里有一圈圓樓,看起來像朱仙樓的翻版,精致猶有過之,卻是黑墻金瓦,看起來低奢大氣。燕三郎在別處看過的金瓦都是制好了再一塊一塊堆壘,這座樓卻不是。瓦片上的金漿還溢漏到墻面上,一條又一條,一道又一道,看起來有些粗獷,可是金子本身的色澤就已經代表了人間極致的富貴。
篤信察一行人已經走出密林。那幾名護衛向他躬身行了一禮就往回走,只有篤信察沿著石板路前去圓樓。
顯然,這地方是護衛也沒資格踏入的。
圓樓是個環形,中空。
走到這里,千歲就熄滅蠟燭,和燕三郎一起爬上了大葉榕的頂梢。
這株榕樹長得很高,樹梢離地面有十丈,兩人就躲在濃密的枝葉中往下看去。
“那是什么?”燕三郎的聲音有幾分驚奇。
爬到高處眺望,才發現圓樓正中有一株枯木,焦黑如炭。
以兩人目力,還可以看見圓樓當中有人走動。
這里終于有人了。
而燕三郎所指,正是那株枯木。
林木干枯的原因很多,蟲蟻啃噬、潮濕內腐,或者被藤蔓絞殺。但這株枯木光禿禿的樹杈都是子夜一般的黑,葉片枝條俱無。
燕三郎一看,就知道它是被烤焦的。這甚至已經不能叫做枯木了,而是死木。
它應該是焚于一場森林大火。
可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山谷正中,為什么要留下一株死木?
燕三郎想要下樹,千歲卻擺了擺手:“莫要冒進。這地方危險得緊。”
林地和圓樓之間空蕩蕩的,一棵樹也沒有,只是綠地。這種環境,不適合小三潛伏過去打探情報。
如果她能離木鈴鐺更遠一點就好了,大可孤身前往。
可惜啊。
就在這時,有數十光點從四周林地里飛出,直往圓樓而去。
也幾乎在同時,圓樓里面同樣升起數十光點,飄向四面八方。
“它們在換班。”千歲湊在燕三郎耳邊低語,“這里就是它們的大本營。”
熱氣和香氣都噴在他耳朵上,少年很癢,但又不敢擺頭。舉首三丈外,有個光點剛剛飛過他們上空。
等這些東西消失在夜色中,千歲才問他:“現在怎辦?”
“等。”燕三郎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早晚還要出來的。”
少年沒忘了自己此行目的。山谷里的圓樓看著古怪,但他們并不是來探險的,而是要從篤信察那里獲知蒼吾石的來源。
除此之外,他都可以視若無睹。“少惹麻煩才是正理。”
她低低哼了一聲:“無聊死了。”
山風吹得榕葉簌簌作響,如同海浪。千歲的灰氅蓋在兩人身上,她干脆往燕三郎身上一歪:“好冷啊。”
也不知道這里的海島有沒有四季,但夜風涼得沁骨,她不喜歡。
她一直就喜歡溫暖的陽光。
少年的身體,暖得像個小太陽。
燕三郎沒吱聲,只盯著圓樓中間的焦木。
千歲戳了戳他的臉,再重復一遍:“好冷啊!”
這三字拖得悠長,余音還顫了兩下。
他看她一眼:“阿修羅會怕冷嗎?”
“會啊。”她往指尖上呵氣,“你不冷么?”
海島夜晚寒涼,但他有真力護體。再說只要不是下雪的黟城,他就不會覺得有多冷。可是千歲的指尖像冰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