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到半夜不讓睡覺就算了,早晨還得被人嚇醒!”
尤娘子這才回過神來,眼前的二管事不見了,滿車的同伴又回來了,正揉著眼睛打著呵欠罵她。
只是個噩夢?想起二管事那張無端變得猙獰的臉,尤娘子就打了個冷顫。
她喘息未定,后背上全是冷汗。
又過小半刻鐘,東方微白,車隊就該整裝上路了。
尤娘子當然沒有姚府千金好命,這時把自己胡亂收拾一通,就下車和同伴們一起干活兒了。
只是她神思恍惚,腳步就有些不穩,不小心被林子里走出來的衛兵撞開,手里提著的炭灰傾倒了大半桶在路面上,也險些灑在一個人腳上。
她順著這人的鞋腿往上看,就瞧見了那張差點嚇死她的臉!
二管事正對著她皺眉:“你怎么走路的?”
尤娘子倒退兩步,險些把桶砸出去:“對、對不住!”
二管事也忙得很,這時沒空與她計較,只道一句“多看著點兒”,就往外走去。
尤娘子慢慢走開,一邊捂著心口。
心臟砰砰直跳,好像快要從胸腔里跳出來,難受得緊。
她又做了幾件雜務,總覺得背后似乎有雙眼睛正盯著她,一舉一動都不放過。
可是她幾度回首,卻又不曾看見可疑人物。
是二管事嗎?
他人前偽裝,人后打算殺她滅口嗎?
這時一陣冷風吹來,吹得尤二娘子頭腦冰涼,慢慢冷靜下來。
不過是個夢,沒什么大不了的。現實里,或許二管事什么也沒做呢。
她正這樣勸誡自己,目光不經意掃過地面,頓時就凝住了。
前方的雪地里,有竹竿斷成兩截。看那切口,是被生生掰斷的。
或者,是被踢斷的。
現在天光正明,尤二娘子才看清這是一只小小的竹馬,竿子只有尾指粗細,也不知是不是車隊里的孩子遺落的玩具。
昨晚的夢里,也有這個。
那她到底是不是在做夢?尤二娘混亂了。
這個上午,尤二娘心神不寧,連如廁都要抓著其他仆婦一起。
往回走時,肩膀忽然被人一拍。
尤娘子嚇得跳起,一回首,正好撞見賀小鳶滿面錯愕。
她好像也被尤娘子的過激反應嚇了一跳。
“徐、徐大夫!”
賀小鳶潛入姚府車隊并不用實名,旁人只知道這位女大夫姓徐。
尤娘子喃喃道:“對不住,不知道是您。”她認得賀小鳶,這位女大夫好像很有本事,聽說她還治好了一個貴人的疑難之癥。
“無妨。”賀小鳶目光里露出關切,“我看你臉色很差,身體有哪里不適?”
“沒、沒有。”她沒生病,哦,就算有病也是心病。
“有病苦疑難一定要說出來,否則當治未治,最后反受其害。”賀小鳶笑道,“豈不敢小漏不堵,大洞吃苦。尤娘子,莫要耽誤自己。”
反受其害?耽誤了自己?
尤娘子聽到這兩個詞,忍不住哆嗦一下。她轉頭向女伴道:“你先走吧,我請徐大夫看個病。”
她臉色是不好看,那女伴點頭,快步往前走了。
現在兩人都稍微落后了。尤娘子看看左右無人,這才小聲問賀小鳶:“徐大夫,您說夢能當真嗎?”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以夢境與真實之間,或有關聯。”賀小鳶問她,“你是哪一天做了噩夢?”
“昨、昨晚。”
賀小鳶問得更進一步:“你確定,那是夢?”
“我…”尤娘子想說確定,但這兩字在舌尖晃了一圈又縮了回去。昨晚那一幕太驚怵又太真實,她當然希望只是個噩夢。但如果不是呢?
賀小鳶見她吞吞吐吐就明白了:“看來你還無法分辨。這樣,我教你一個法子。”
尤娘子精神一振:“請說!”
“疑似夢中見過的怪事,不妨在現實里再次求證。”
尤娘子似懂非懂:“這、意思是?”
“如果你對夢里的行為見聞不解,那就在現實里再做一遍,看看是否悖逆常理;如果是,那就只是個夢罷了。”賀小鳶誠懇道,“這樣無論結果如何,你心里都會安定。”
尤娘子茅塞頓開,越想越有道理,趕緊道謝。
賀小鳶笑而不語。
尤娘子想起昨晚車隊里的異動,再想起今天其他車隊拐彎抹角來打探消息,下一句話就自然而然問出口:“徐大夫,您知道昨晚上頭為什么喊我們去按掌印嗎?”這位徐大夫見識廣,又治好貴人的病,得大人們刮目相看,或許會知道得更多罷?
“具體原因,不知。”不待尤娘子失望,賀小鳶已經接了下去,“不過通常官署抓犯人按手印是為定罪;昨晚諸位大人拿我們的掌印去小心比對,大概也是想從中甄別出特定的人物來罷?”
尤娘子心跳加快了兩拍:“他們、他們也要抓犯人嗎?”
“是不是犯人不曉得。但意在篩查,這是肯定的。”“徐大夫”故意道,“那個手掌印的主人,很可能干了壞事,或者對咱們這支隊伍不利。”
手掌印的主人?
對了,手掌!
尤娘子猛然想起二管事悄悄揣在懷里那只斷手。
那只手,也能按出掌印吧?
她的心跳突然加快。這樣說來,大人們要抓的會不會是那只手掌的主人呢?也就是——
二管事?
“無論如何,希望此事盡快解決吧。”賀小鳶輕嘆一聲,“咱們在大雪山已經走得很艱難,前途危險重重,莫要再有人禍。”
說話間,兩人已經快步趕上隊伍,各自去了。
當日,車隊依舊趕路到天黑。
賀小鳶終于又看見了三管事。后者臉色不好,顯得沉默寡言,看起來挨了姚老爺的教訓,也不知道受沒受罰。
在本地向導的帶領下,隊伍趕至第三個山谷安頓下來,這里在大山的背風面,可以抵御寒風。付出的代價就是人人精疲力盡,恨不得倒頭不起了。
二管事的車夫中途腹瀉兩次,拖延不少時間。等他的馬車駛入山谷,才發現靠近中間的好位置都被人占了,只有松林邊上還有一小片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