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婆子不理,只對燕三郎兩人擠出笑臉:“附近的鄉鎮都亂成一團,自身難保了,壓根兒管不到這里來。再說又不獨是我家吃人,這村里家家戶戶都…鄉里縣里的官老爺就算要治罪,也不可能同時責罰這么多人嘛。”
“您看,縣里都不管,兩位何必找小老太婆的麻煩哪?”她再次乞求,“放開我吧,我一定送幾位順利走出青巖村!我若是死了,村里人也不會放過你們!”
這一大一小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同時對抗村里所有人。她目光閃動,說到最后一句就轉成了威脅。
燕三郎側頭望著她:“原來你還知道法不責眾?”
花婆子趕緊點頭,就聽見他的下一句:“還好,我不是法。”然后頸上一涼。
燕三郎垂手,一溜兒血珠子從劍尖滑落在地。
他殺人面不改色,小夫妻起先駭了一跳,接著就求他們帶自己離開。這一大一小越是猛惡,自己活著離開這個村子的幾率也就越大。
這時敲門聲越來越響,夾雜著幾聲嘀咕:“沒人應,該不會出事了吧?”
“花婆子貪心,搶的人太多了!四個,嘿,他兩口子怎么應付得來?”
“里頭好像不妙。”外頭的人得不著回應,連聲催道,“砸進去,快快,別讓人跑了!”
老太婆家一連接納了四個外來客,村里其他人眼紅也好、擔心也罷,總要來探個究竟。
花婆子說得不錯,共同的惡行讓村民變得空前團結,他們不會容許活口溜出去,泄露了整個村子的秘密。
農家的木門不結實,經不起斧頭兩下就被劈開。
村人沖進來,恰見燕三郎兩人自后廚走出,都是一怔,當前拿斧子的大聲問道:“花婆子呢?”
曲云河一偏頭問燕三郎:“殺?”
其實他問的是千歲的意思,但她一向都讓燕三郎自己拿主意。
燕三郎面色沉靜,怨木劍從袖子里滑了出來,沒有寒光閃動,只有黯沉的隱忍:
“嗯。”
這里無人不可殺。
天亮了,雪也停了。
燕三郎和曲云河還牽起自己的大馬,另有一匹駑馬由小夫妻共乘,在村口分道揚鑣。
年輕的丈夫感激涕零:“多謝兩位救命之恩,我們要往北邊越境,希望定居到句遙國內的淆城。如有機會,鄭則愷一定報答!”
他們離開之后,燕三郎才回頭看了青巖村一眼。
這里曾發生過的一切都被大雪粉飾,白茫茫一片,看起來真干凈。
燕三郎原本要走,想了想又返身走進花婆子屋里,翻出一個小巧的黃銅手爐,再加兩塊別家搜來的銀絲炭,小心放進書箱里。
這是給白貓取暖用的。冬日趕路,她總是抱怨太冷了。
果然爐子一放進去,貓兒就給了它最熱情的擁抱,連四肢帶肚皮都緊緊貼住。
啊,她的暖爐——
“舒服么?”他撓了撓貓脖子。
貓兒白他一眼:“快合蓋子,熱氣都要跑掉了!”
有了暖爐,誰還理他?
燕三郎合上書箱重新背起,這才牽著馬往外走。曲云河沖他一豎大拇指:“這馬P拍得好。”同行許多天,曲云河對燕三郎的過往也有些許了解,再見到他與千歲的日常,大致明白了高傲的千歲大人為什么會屈就一個藉藉無名的少年。
這小子對貓的愛護,實是無微不至。
雪太深,馬兒走在山路上也吃力,要等到平地官道才能放蹄疾奔。燕三郎無意中低頭,發現自己下擺沾著一點血漬,不由得皺眉,再看曲云河,渾身上下干干凈凈。
還是他自己的火候不到家。
曲云河注意到他的舉動:“既是千歲大人親自教導,你的修為進展應該更快才是。”他牽著自己的馬悠悠道,“能入得千歲大人法眼的,哪個不是天縱奇才?”
燕三郎目光微閃。天縱奇才?他好像不是。并且千歲最多只是偶爾提點,更多時候放任他在修行路上自行摸索。
不過他也不反駁,只問曲云河:“從前有很多人求她指點?”
“那倒不是。知道千歲大人的存在,這樣的人原就不多。”
“這枚戒指是什么來歷?”燕三郎手一伸,掌心躺著那枚黑指環。
曲云河看見指環的神情,分明是識貨的。再說那東西原本落在角落毫不起眼,和其他死難者的遺物混于一處,是千歲將它揀了出來。
“就是一枚指環,可作頂針之用。”曲云河也盯著它,老半天才答道,“靖國女王年幼時頑皮,先皇特賜一枚戒指,讓她收心收性。”
好好做女紅的意思么?燕三郎奇道:“在這等窮鄉僻壤,也能遇見靖國舊物?”
“靖國滅亡后,宮里宮外的東西流向民間,有些落入尋常百姓家,這奇怪么?”白貓懶洋洋打了個呵欠,“那枚指環是用天香鐵做成的。二百年前有天外隕鐵落入靖國地界,地方以之上貢,靖王宮拿來做了些器物,其中就有這枚天香指環。它不用熏制就有天然特殊的香氣,別人想仿都仿不來。”
原來是人間孤本。燕三郎取戒指湊近,終于嗅到一點似有似無的香氣,比花香還要飄渺。難怪它能吸引貓兒靠近。
想來花婆子夫婦年紀都大了,嗅覺遠不如從前靈敏,既聞不到鐵戒的香氣,又覺它造型尋常,換不了什么錢,這才隨手丟去一邊。
他向曲云河揚了揚戒指:“給你留作紀念”這人不是最尊崇女皇么?
“這是你的戰利品,理應歸你所有。”曲云河搖頭,當然他也看見白貓正不錯眼地盯著自己,“這百來年間,戒指也不知換了多少任主人,我拿走它也沒有多少紀念意義了。”他輕嘆一聲物是人非,“也不知那對被吃掉的主仆是什么來歷。”
“不論什么來歷,現在都只是隱龍湖畔兩具白骨。”燕三郎搖了搖頭,“世間之大,無奇不有。”
曲云河呵呵兩聲,把話題岔開,“從前北邊有個強國稱作驍國,南征北戰常打勝仗,戰略縱深極廣,動輒就離開國土,去三四百里之外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