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隱龍湖大雪紛飛。
湖邊的青巖村,住家只有三十來戶。大雪飄揚三日,讓這附近真正變成了“萬徑人蹤滅”。
雪落無聲,這個安靜的小村莊更顯遺世獨立。
不過這天申時,有一男一女踩著齊膝深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靠近了村東頭。
他們年紀都在二十出頭,眉心寫著疲憊,臉色都快和雪地一樣白了。這兩人走進村頭,只見挨家挨戶門窗緊閉,只有燈光隱約透出。
村里有人,真是太好了,他們松了口氣。
這時前頭一扇木門吱呀一聲開了,兩名漢子走出來倒炭灰,一抬頭恰好看見兩人,不由得露齒一笑:“借宿啊?”
這對男女囁嚅:“啊,對。”不知怎地,兩個漢子的笑容總讓他們想起林間一閃而過、齜牙咧嘴的野狼,女子害怕地躲去男人背后。
漢子們熱情道:“進來吧,我們家正好有空房。”
漢子們生得壯實,這對男女猶豫了。會不會是送羊入虎口呢?萬一對方生出歹念…可他們實在又乏又困,渴望一個落腳之處,否則在大雪夜露宿荒野,第二天早晨大概醒不過來了。
就在他們兩難之際,十幾丈外又有一戶人家開了門,有個老太婆向外張望。
她年紀在六旬開外,滿頭銀發,后背都有些佝僂。她看見這對男女,當即笑道:“這么大雪,竟然還有人來啊?”
這對男女喜出望外:“老、老夫人,可否在你家暫住一晚?”比起那倆壯漢,這老太太看起來親和得多,也安全得多。
老太婆眼花心不盲,看了看場景就明白大概怎么一回事了,沉思道:“借宿啊?可是我家沒有空房了。”
女子連連搖手:“無妨,我們只要有地方過夜就行,便是廚房也能睡得!”
老太婆沉吟不語。
男子更機靈些,看見邊上兩個壯漢面露不悅縮頭關上了門,也知道得罪人家了,所以老太婆這里就必須說成。他從袖里掏出五個銅板,遞了過去:“求老夫人通融。”
果然甜言蜜語也沒有錢來得好使,老太婆也不為難了,側身笑瞇瞇道:“進來吧。”
屋里火塘子燒得很旺,兩人從冰天雪地走進來,險些化在這里。
屋里還有一個老頭子,干瘦干瘦地,正踞在塘邊打盹。老太婆進來后就打發他去后廚做些熱食,然后問這對年輕夫妻:“湯面吃嗎?一碗五文錢。”
五文,這么貴!要知道城里的面條一碗也才兩文錢,還是熬了小半天的骨頭湯底,就算再加肉加菜,也只要三四文錢。
可他們也明白奇貨可居的道理。在這種偏遠地區,想吃碗熱食哪那么容易?
男子咽了下口水:“這、這個…”
老太婆倒是善解人意,不待他說完就笑道:“灶里埋了兩個大紅薯,現還是熱的,一個收你兩文錢可好?”
夫妻趕緊點頭。
棉襖已經凍得像冰棍,兩人費了好大力氣才脫掉,蹲去塘邊烤火。這么一烤就是小半刻鐘,骨頭里的寒氣才算是被烤出去了一點兒。
這時煨熟的紅薯來了,熱氣騰騰。他們餓得狠了,顧不得燙手燙嘴,連吃了幾口才贊道:“真香。”
老太婆給他們端了兩杯溫水,才坐去一邊的椅子上:“你們可是夫妻?”
這兩人點頭:“我們是梅城人。”
紅薯噎人,這水端得正及時。小夫妻吃得口渴,端起來咕嘟灌了幾大口。
人在饑腸轆轆時,也就顧不得形象了。
“我們這村子平時罕有人至,什么風把你們吹來了?”
男子苦笑:“西南打仗,打到梅城來了,死了好多人。我們抵不過,街坊鄰居一起逃。原本有兩三百人,結果路上遇到風雪,我倆走丟了,又走了大半天才進到這個、這個…”
“青巖村。”老太太替他補完,又問,“你們還有人往這里來嗎?”
“那就不知…”男子話未說完,妻子扯了扯他的衣服,打斷道,“為什么問這個?”她對這地方還有些警覺。
老太太笑瞇瞇道:“你們要是還有同伴來,我就多備點食物,免得手忙腳亂。這天氣,唉,可是會凍死人的。”
兩人三口吃完了紅薯,這時肚里扎實,身上暖洋洋地,之前又頂著風雪奔波了大半天,困意一陣陣翻涌上來,上下眼皮像要黏到一起去。
老太婆見狀即道:“困了就睡,我這沒有多余的屋子,你們就睡廳里吧。”
男子感激謝過。廳里沒榻,但很暖和,比起廚房可要好得多了。
“我給你們拿兩床褥子。”老太婆話音未落,院子外頭響起了敲門聲,咣咣咣,砸得很重。
“來了來了。”老太婆應聲而出。
過不兩息,沉重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寒氣尾隨三個人影一起進來。
頭兩個,正是方才被小夫妻謝絕的大漢,老太婆就跟在他們身后,一邊抱怨道:“急什么,這還沒到時候呢。”
這屋子本來就窄小,多擠進兩人更顯逼仄。小夫妻臉上微微色變,看向老太婆:“這、這是?”這兩人一走進來,他們也覺得不對,可是頭腦昏鈍,竟提不起警覺。
漢子一邊抖雪一邊笑道:“吃了藥就不能動彈。早一刻晚一刻有甚關系?倒是為什么浪費食物在這兩人身上?”紅薯也是過冬的糧食。
老太婆不滿:“沒聽過有句老話,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這兩只能是狼?”其中一個大漢走過來,一把抬起女子下巴,“不太水靈,但也湊合。”
丈夫想打掉他的狼爪,但手才伸到一半,眼皮一翻,軟倒下去。女子渾身無力,饒是拼命睜眼,睡意也是鋪天蓋地襲來。這時她怎會不明白自己二人中了圈套,鼓起最后力氣向老太婆道:“求、求你放…”話未說完,也昏了過去。
“下回有點耐心,別這么莽撞。”老太婆瞪了兩名漢子一眼,取過兩人的行囊摸索一番,掏出的全是不值錢的零碎,不由得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