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豐只能搖頭:“這回他是如愿以償死了。”
預知自己的死期,著實不是件好事,能讓人在一次又一次的猜疑和恐懼中變得癲狂。他想起那一天的司南翔,的確已經不像個正常人了。
趙豐告辭丁氏以后,舊街重游。原本燒成廢墟的地方,已經重新搭起了木架,但是火燒過的痕跡猶存。
他往這里一站,沒來由想起那本墊桌腳的怪書鴛鴦譜。
在書里,他和風立晚的圖案連結在一起,那是否也叫做命中注定?
四個月,轉眼即逝。
梁王軍于毒龍山剿殺得勝王!
得勝王的皇帝夢,最終隨著他自己的人頭落地而灰飛煙滅。前后歷時四年,梁國的內亂終于要結束了。
梁王召大軍回朝,準備論功行賞。
風家上下喜氣洋洋,丁氏卻來找趙豐問:“風將軍打了勝仗,我丈夫什么時候能回來?”
這就要問內行人了。依舊護在趙豐身邊的趙虎道:“皇帝要求先班師回朝再論封賞,算上慶功,再算上朝廷一幫大臣爭吵,哦不,是討論封賞,怎么也要兩個月時間吧?你們也知道這幾年大戰的功臣眾多,獎賞可得一個一個定奪,可費功夫了。”
丁氏“啊”了一聲:“那還要兩個月哪!”
“不止。”趙虎道,“戰場在南邊兒,梁大都在北邊兒,軍隊要從南往北走。將軍受了封賞再南下離開梁國、穿過攏沙界南疆,最后抵達春明城,這路程算下來最快也要大半個月。”
滿打滿算,至少還得三個月。丁氏沮喪,趙豐卻把情緒隱藏得很好。
他好言安撫,成功把丁氏哄了回去。
又過三天,新的消息傳來,更具體了。原來這一次圍剿行動的指揮者是另一名梁國大將荀培,而風立晚只是協同作戰,雙方參戰人數超過十七萬,但過程很迅速,只持續了不到十個時辰。得勝王老巢都被端了,最后走投無路,舉劍自刎。
原來剿滅得勝王的最大功臣不是風立晚。春明城的權貴們心里暗笑,但表面上卻是一副扼腕嘆息的模樣,尤其面對風老爺子時。
像千歲這樣的知情人兼有心人,難免就會深想一層。
在她的攛掇下,燕三郎直接在塾里開問連容生:“夫子,那大將荀培是什么來頭?”
連容生看他一眼,想起這小子曾為梁人,但離開梁國時年紀太小,沒聽過這些人名也屬正常。“荀培也是沈欽文麾下的猛將,但他與風立晚不同,乃是根正苗紅的前相之孫,同是年輕有為,今年只有二十三歲。過去幾年里,他在戰場上和風立晚配合多次。”
燕三郎目光微閃:“那么這次圍剿的功勞?”
連容生好像明白他想問什么:“主功勞永遠屬于總指揮者,從來如是,勿庸置疑。”說罷,把話題引了開去,不再談論。
回到春深堂,黃大一聽就跳了起來:“黑幕,這里面絕對有黑幕!”
白貓打了個呵欠:“還輪得到你來懷疑?”
費心布局、拿到重要情報的分明是風立晚,為什么最后主功勞卻被荀培所得?
這是荀培個人去搶功勞,還是上頭的意思呢?畢竟,一次大型會戰是群策群力的結果,必然有分工有合作。
趙豐如今住在杏花街,第三個店鋪也開起來了。如今他在商戶里很有名氣,除了手藝好、為人謙和之外,開一家店就毀一家店的傳奇經歷也為眾人津津樂道。
但到目前為止,這家歸屬于燕三郎的鋪子一直很太平。
這一天又到打烊時間,趙豐關好店門走回后堂,正想給自己煮碗面條吃,一抬頭卻見桌邊坐著個人。
這人似乎很瘦,蹺著二郎腿,手按在膝蓋上,也不知道在那里坐多久了。
趙豐嚇了一跳,手上的燭火一晃,這人即笑道:“小心點,別把鋪子再燒了。”
聲音清脆,帶著三分調侃,重點是還很耳熟。趙豐呆住,隨即喜出望外:“九小姐!”
他往前緊走兩步,燭光照亮對方眉目,可不就是風靈昭?
她一身利落的勁裝,滿頭烏發只在腦后扎了個粗大的辮子。趙豐還注意到她靴子上沾著的黃泥,因此知道她剛從外頭回來。
“噓。”在燭火映襯下,風靈昭的目光閃亮,卻豎起一指擋在唇前,“別聲張,這時候我應該還在梁國南部清剿得勝王余孽。”
“刀槍無眼。”數月未見,趙豐早將矜持扔開,上下打量她不停,“可有受傷?”
風靈昭笑道:“好得很,危險都讓旁人頂了。”
除了風塵仆仆,她看起來的確很好,趙豐也就放下了心,目光灼灼看著她。
比起四個月前,她瘦了,好像還黑了一點。追剿得勝王的日子一定很辛苦。
風靈昭被他盯得臉皮莫名發燙,下意識坐正,輕咳一聲道:“我餓得厲害,有東西吃么?”
“啊有。”趙豐不假思索先應了,然后才想起自己店里沒什么拿得出手的吃食,“我去隔壁鋪子買。”
“不用,你這里有什么我就吃什么。”風靈昭說罷站了起來,“我要洗洗臉。”騎馬趕路,臉上全是灰,還有汗,也不知道這家伙干什么盯她盯得那么專注。
她順手從缸里掬一捧清水潑在臉上。即便在昏黃的燈光下,趙豐也能看見透明的水珠沿著面龐流下,滑過纖細的脖頸,再一路往下…
他轉頭不敢看了,匆匆進了后廚。
一刻鐘后,兩碗炒飯,一大盆胡辣丸子湯端上桌,熱氣騰騰。
風靈昭才坐下,趙豐立刻將大碗推到她面前去,自己拿了小碗炒飯。
聽說異士的飯量都大。
風靈昭瞪了他一眼,才舉起羹匙。
那炒飯賣相極好,飯粒雪白,臘腸油紅,蔥花青綠,金黃的蛋絲兒細如絲線,纏繞在飯粒上。風靈昭舀一口,細嚼兩下,不禁贊嘆:“美味,你竟有這一手功夫?”
“這是我師父最拿手的,我還不到他五成功力。據說師娘當年就是嘗過了師父的炒飯,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