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星蘭只喊出那句,聲音就減低,眼神也逐漸渙散。翟大夫趕緊上前,給她再補了兩針。
眾人只道這是她頭腦昏沉時的胡亂囈語。
石星蘭慢慢又緩過來了,開口道:“我能寫出靖國女皇的故事,是因為、因為,我有一樣寶貝。”
聽到這里,燕三郎忍不住微微抬頭,卻不料一下就搭上了石星蘭的視線——
她正瞬也不瞬望著他。
燕三郎后背立刻沁出一層薄汗。石星蘭會把他們供出來么?
她渙散的眼神凝聚起來,似有深意,但隨后就移開目光,仿佛這一眼只是漫不經心。
她的目光一直飄乎,旁人只道她看的是站在燕三郎身邊的翟大夫,誰也沒太當回事。
胡成禮目光一凝:“什么寶貝?”
“是支奇怪的筆。”石星蘭答道,“我只要寫下靖國女皇的名字和生辰,它就能自寫出女皇生平。”
胡成禮喉結上下動了動:“你用過不止一次吧?”
“前后用過五次。”石星蘭眼眸半閉,“每用一次,都會吸走我的壽命。”
燕三郎聽出他聲音里一點急切:“筆在哪?”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雜亂腳步聲,隨后有人稟報:“大人,蘇玉言帶到!”
石星蘭頓時睜圓了眼:“我要見他!”
“你先告訴我…”
胡成禮話未說完,石星蘭就連聲道:“我要見他,讓我見他!”身子頻頻往上抬起,魚兒一般。
她一輩子知書達理,臨死前還不能胡攪蠻纏一把么?
對上這將死之人,胡成禮是一點威脅手段都使不上,只得轉頭喊一聲:“帶進來!”
蘇玉言被帶入,衣衫凌亂,面色蒼白,顯然吃了些苦。他進來就撲到石星蘭床頭,撫著她的面龐溫聲細語:“我回來了。”
他趕回來見她,沒有失約。
春寧大典折桂的欣喜,被攏沙宗拷問的驚恐,以及對石星蘭的擔憂,他都不提。
石星蘭緊緊抓著他的手。她太激動,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
“人帶到也見過了。”胡成禮不耐煩道,“那支筆的下落呢?”
“已經不在我手里。”
說完這句話,她眼一翻,暈了過去。
屋內頓時一片人仰馬翻,蘇玉言驚得連聲呼喚,翟大夫急急上前救治。
胡成禮氣得想揪胡子。只差這么關鍵一兩句話,線索可別斷了!他取出一枚丹藥:“吊命的靈藥,喂她吃下。35xs”
這靈丹放在攏沙宗也是一丹難求,平民根本不要想近。即便事關重大,胡成禮拿出來的時候也是一陣陣肉疼。
翟大夫卻知道這位高人能出手的必是好藥,趕緊放進石星蘭嘴里,果然入口即化,順喉流下,免去了成丸吞咽不便的麻煩。
搶救期間,胡成禮交待衙役搜索石宅,把所有筆都搜來,并給所有人搜身。他自己招胖嫂和其他下人過來詢問,燕三郎也享受了這個待遇。
和其他人一樣,燕三郎被問及時也是一臉茫然,只差咒天咒地發誓沒見過什么筆。他看起來木訥老實得有點兒鈍,又只是石家的遠房親戚而已,來云城才不到半年,跟石星蘭的關系反而沒有胖嫂這些熟人親近。
胡成禮也不認為石星蘭會把這種秘密告訴他,問他只是個過場。反而胖嫂等人被反復盤問得差點哭出來。甚至連青兒都被帶來細問,胡成禮想著童言無忌,指不定能尋出什么線索。
然而,并沒有。
衙役從宅子里搜出十幾支筆送來,經胡成禮鑒定,都是凡物。在場眾人身上也都被搜遍了,除了翟大人的童子帶了兩支毛筆,其他人身上都沒這種玩意兒。
那童子的背簍里,居然還藏著一只呼呼大睡的貓。這一幕不多見,胡成禮還多瞅了兩眼,但沒心思深究。
好在攏沙宗的保命靈丹名不虛傳,石星蘭再一次悠悠醒轉,剛睜眼就望見窗外一只灰喜鵲撲楞楞飛了過去。
倦鳥歸巢了。
天黑了啊,她嘴角微微彎起。
胡成禮已經徹底失掉耐心,鐵青著臉道:“那支筆是我宗內重寶,你再推三阻四,莫怪我手下無情!”
這回石星蘭沒有再拖延,很干脆告訴胡成禮道:“那支筆,被陳中和要走了。”
胡成禮皺眉:“誰?”
“本州通判,陳中和。”
她說是陳通判拿走的?這回答出乎燕三郎意料。他悄悄抬眼望去,見她倚在蘇玉言懷中,面透死氣,半垂的眸光卻在緩緩轉動。
“就是家住吉成巷口、烏門大宅的那位陳通判。”也不知是否攏沙宗救命靈丹起效的關系,石星蘭臉色明顯紅潤起來,連說話都連貫許多。
“為何給他?”胡成禮也很意外,眼里并不相信。
“陳通判不知哪里得到消息,知道這筆神異,就來索要。我不肯,偏巧身子又弱,他知道我經不起折騰,就將玉桂堂參賽春寧大典的戲本子泄給歸云社知曉,以作警告;我不從,于是蘇玉言臨去蒼山之前,他又誣玉桂堂的劉向遠有罪,將人拘押起來,阻撓玉桂堂演出。這些,這些你問玉桂堂的人,他們都知道!”這次她的狀態意外地好,居然很連貫地說完了。
說到情緒激動處,她咳個不停,蘇玉言一直給她撫背,“然后…然后陳通判就找人燒了我的宅子,恐嚇我!”
石星蘭輕輕搖頭:“民不和官斗,我怕了,再說我都快死了,要這筆還有何用?我還想看見玉郎平安歸來,只能把筆給他。此后,他就沒再找我麻煩。”
“大人,被燒掉的地方還未清理干凈,左鄰右舍都望見我家起火。這些,以您的本事一定都可以查清。”
胡成禮走過來時,的確路過燒成平地的書房。他沉吟一下,站起來道:“我會查。但我若發現你敢對我撒謊——”他伸手一指蘇玉言,“——這人必死無疑!”
石星蘭自己沒幾口氣好喘了,他只能拿她最在乎的人來威脅。
然后他吩咐役頭子看住石宅,不讓人員進出,自己大步就往外走。
有新線索了,胡成禮自然趕著去追查。
石星蘭的目光終于抬起,望向始終沉默的小小少年。他站在眾人之后,那身影遺世獨立。
大概是神志恍惚了,她仿佛望見他身邊還站著一人,紅衣青絲,美貌絕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