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胖嫂回來轉達燕三郎姐弟的請求,石星蘭一口答應。35xs換在從前,她或許還會因為擔保責任猶豫一番,可現在她已知自己來日無多,在乎的東西就少了。
問題來了:兩個白天,千歲都抽不出時間走一趟署衙。
這事兒不難保,就是得本人到場。
最后實在無法,石星蘭才找人托關系,約在酉時末去辦理上籍的事兒。這會兒天色已暗,車里點起油燈,燈下看美人,眼前笑靨如花的女子就有兩分不真實。
石星蘭心里細數自己與千歲有限的幾次見面,好似從來不曾在白天進行。便是上回塾里富商的孩子與燕三郎起沖突,對方家的大人來了三四個,燕三郎也還是形單影只,稱姐姐外出不在。
為什么不在?千歲是做什么的,為何白天從不著家?
一溜兒問題從石星蘭腦海里滾過。他們能不能成為她的助力呢,如果…
千歲嘆了口氣:“有點兒。”
石星蘭也不細問,另切換一個話題:“千歲小姐看看,我還剩多久性命?”
這話說出來,燕三郎立刻抬眼望向她。千歲卻漫不經心道:“比原來短了。”
“有多短?”
“你確定自己想知道?”千歲似笑非笑,“人生在世,有時難得糊涂。”凡人就是如此,一旦知道了自己的死期,那么余下時光只剩惶惶不可終日。
石星蘭抿了抿唇:“我想知道。”向死而生雖可怖,可她早有心理準備,不是么?
反正籍帳已經辦完了,千歲聳了聳肩:“不到半年吧,看你怎樣保養。”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石星蘭依舊被這個期限震撼了半天。
原來自己活不過半年了。
燕三郎扯了扯千歲的袖子,后者撇了撇嘴:“干嘛?她自己想知道的。”病人要是一力要求,大夫也會把死期相告,她這做法有甚不妥?
良久,石星蘭才回過神來,苦笑一聲:“千歲小姐乃異士也,今晚見我,居然不覺驚訝。我病倒后,青兒見到我都被嚇哭。”她雖然薄紗覆面,但露在外頭的臉、手皮膚都如老嫗,這是瞞不過人的,千歲見了居然面不改色,連半點驚訝都欠奉。
千歲淡淡道:“你可是不信?”
“我信。”石星蘭的態度卻是出奇地誠懇。
她對一個陌生人如此,千歲也覺有些古怪,看她兩眼忽然道:“你給玉桂堂的新戲本,寫好了?”
想起和蘇玉言的糾葛,石星蘭眼中平添兩分復雜:“你怎知道?”
“玉桂堂的本子,都是先生寫的。35xs”這回是燕三郎接口。其實嚴格來說,這話的表述應該是玉桂堂最出名的幾臺戲,本子都是石星蘭寫的。平日百姓們還能欣賞玉桂堂的許多戲目,那就不須勞動到石星蘭。“春寧大典那么重要,蘇大家一定會來求先生的。”
石星蘭望著窗外倒馳的燈火,漫聲道:“是啊,這個本子快要寫好了。”
她忽然有些迷惘,假如蘇玉言重返云城振興玉桂堂時,她沒有想方設法替他站穩腳跟,讓他大紅大紫入了貴人的眼,兩人還會不會陷入此時的僵局?
如是那樣,她就還有大把的青春年歲可活,可陪他辛苦打拼。日子雖難,誰說能兩人就不幸福?
世事難料。
“如果我是你。”千歲清潤的聲音傳進她耳中,“我會多寫一版。”
石星蘭心中一動,轉頭看她:“何解?”
“防人之心不可無。”
油燈不亮,千歲的美眸仿佛在幽暗中閃著光。那光芒讓石星蘭怵然一驚,心里一下子通透了。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
到家了。
胖嫂上來攙扶石星蘭,后者走下車之前,鄭重對千歲說了一聲:
“多謝。”
她聽進去了。
待她身影消失,千歲才向燕三郎哼了一聲:“這下你滿意了吧?”
燕三郎咧了咧嘴,從竹簍里取出一把干凈的棗子遞給她。
“我算看出來了,你這位女先生太單蠢,若沒那件寶物相助,她根本寫不出波瀾曲折的戲本。”她順手取棗,放進嘴里。
香甜的汁水在舌尖爆開。
秋天過半,家里那棵棗樹結的果子終于熟了,燕三郎經常上樹摘棗。
她吃了兩個,突然想起來,臭小子拿這個當作給她的獎賞嗎?
她照燕三郎腦門兒上就是一記爆栗。
男孩抱著腦袋,想不懂送她棗兒吃為甚還要挨打?
饞蟲被勾起來了,千歲慢悠悠往家走,又在巷口買了幾個麻圓兒。這玩意兒香酥可口,里面裹著紅糖和芝麻,姑娘們的嘴再小也能一口一個。賣點心的小哥看她看得暈陶陶的,找錢時都不知道自己多找了兩個銅板。
兩個銅板也是錢啊。千歲把銅板在手里拋掂幾下,等到回過神時不由得唾棄自己:
從什么時候起,這么一點點阿堵物就能讓她笑逐顏開了?
真可怕,她一定是被小要飯的傳染了!想當年…
算了,好漢不提當年勇。
錢啊錢,真是窮人的脊梁骨。
她一邊檢討,一邊撫著下巴想道,燕三郎定居云城以后,一直忙于學課,好似都顧不上賺錢的營生。
哼,不務正業。
云城物價高,他們手里的錢越花越少,單是一本《飼龍訣》就去了幾十兩銀子呢。
哎呀,還是得督促他賺錢去。
她吃完兩個麻棗,一進門就看見燕三郎拿出那本《飼龍訣》擺在桌上,挨頁翻看。
他的眼神凝重,翻動的速度卻快得異常。
“看得懂?”她隨手把剩下的麻圓兒扔到他面前。
“看不懂。”燕三郎神情嚴肅,“很多字不懂,很多字看懂卻不知其義。”
哦?她擺好了架式,準備笑話他:“哪個字不懂,說出來讓我樂呵樂呵。”
“這兩個字。”他指著書中一處。這本法訣都泛黃卷邊了,看起來有些年頭,好在書里幾十個蠹洞都沒有影響閱讀。
千歲一看,這兩字是“天樞”。她輕聲念了出來,問他:“這有何難?”
“這是何意?”他看了好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