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間密室。
沒有燈,所有人都安靜的坐在黑暗之中,好像一尊尊雕塑。
坐在最上首、看上去似乎是首領的緩緩開口了:“是時候停止行動了。”
這句話引發了一陣不安的騷動。
一個聽上去頗為年輕的聲音有些急躁的說道:“為何?如今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怎能在這個時候退縮?”
首領冷冷的說道:“既然是停止行動,那當然是有原因的。怎么,你難道想要質疑老夫的決定不成?”
年輕的聲音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畏懼。
另外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怎么,難道被大王發現了嗎?”
首領嘆了一口氣,道:“昨日主父召老夫進宮,暗示了老夫一番。”
如果這個時候點起一盞燈,就可以看到坐在主位之上的那個老者——前趙國中尉,現趙國大宗正,顧問團顧問趙文。
渾厚的聲音道:“主父和大宗正說了什么,大宗正能否告知我等?”
趙文緩緩說道:“大王已經察覺到了我們的動作,而且——準備殺人了。”
整間密室好像一下子靜止了。
過了好一會之后,年輕的聲音才不敢置信的說道:“大王他——瘋了?他真的敢對我們這些宗室功臣下手?”
趙文冷冷的說道:“主父不會,因為主父是一個很念舊的人。但大王——哼,你不會真的覺得一個能夠橫掃六合的不世之君是一個心慈手軟之人吧?”
年輕的聲音露出了恐懼的情緒:“那怎么辦?我們只是想要阻止科舉而已,又不是想造反。”
趙文哼了一聲,眼中露出鄙夷的神情:“蠢貨,如果科舉繼續下去,那趙國雖大,同樣也無你我的立錐之地了!”
渾厚的聲音響起,道:“所以現在應該怎么辦?”
趙文道:“蟄伏。”
頓了一頓之后,趙文道:“老夫原本以為,主父會對我們這些宗室和功臣比較憐惜,這樣的話只要能夠利用主父的同情心,我們就有辦法和科舉周旋下去。但是——主父已經不會站在我們這一邊了。”
年輕的聲音有些惱火的說道:“說服主父這種事情應該早就開始進行了!”
趙文嗤笑一聲:“誰敢出面去說服,你嗎?”
年輕的聲音頓時啞然。
真的敢出面表示反對的人當然是不可能來到這間密室之中的。
渾厚的聲音道:“大王、主父和肥義都不可能站在我們這一邊,看來這一次的蟄伏確實是無可避免了。只是,我們要等待和蟄伏多久?”
趙文嘆了一口氣,道:“此事老夫也說不清楚,但不管怎么說,至少也得等到肥義和主父死后了。”
年輕的聲音悶聲道:“主父和肥義死了又如何?只要有大王在,這趙國就不會翻了天去。”
趙文面不改色,十分淡然的說道:“大王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會犯錯誤。我們只需要等待就是了。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從太子身上下手,老夫乃是太子太傅,只要略加引導,將來太子即位之后也不是沒有翻盤的可能。”
年輕的聲音越發的沮喪:“大王才及冠幾年?太子…嘿,那不是起碼二十年之后了?”
趙文淡淡的說道:“你要是不愿意等,現在也可以直接起兵造反。”
年輕的聲音沒有說話。
有樓緩的例子在,誰敢造反?那根本就是找死。
趙文環視一圈,平靜的說道:“從今天開始,所有派出去的人手都立刻撤回來,該消除痕跡的消除痕跡,該滅口的滅口,實在不行該舍棄的孩子也直接舍棄掉。只要我們還能保存實力,終究還是有卷土重來的一天。”
頓了一頓之后,趙文問道:“還有人有意見嗎?沒有的話就散了吧。”
突然,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了進來。
“寡人有一些意見。”
砰的一聲,大門被撞開了,一群趙國宮廷侍衛全副武裝的舉著火把沖了進來,照亮了每一個角落。
隨后,趙何的身影出現在了房間之中。
趙何環視一圈房間眾人,笑了起來:“想不到在這里居然還能看到不少熟人。”
房間之中的眾人顯然完全沒有想到這一幕,一個個臉色慘白,身體微微顫抖。
趙何的目光落在了上首主位上的趙文身上,嘆了一口氣:“大宗正,寡人其實真的很不希望是你。”
趙文初時也有短暫的失神,但很快就回過神來,將目光落在了趙何身邊的一名男子身上:“逆子,原來是你。”
趙何身邊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趙文的嫡長子趙武。
趙武的臉色有些不自然,但還是硬著頭皮道:“父親,您這樣下去會連累全家老小的,兒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趙文怒視趙武,片刻之后怒火漸漸消退,轉而變成無比的頹然,最后一聲長嘆。
趙何看著趙文,道:“大宗正,寡人真的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反對科舉。”
趙文似乎已經看開了,臉上的表情重新恢復了自然,平靜的說道:“老夫乃是中尉,對于科舉的利弊自然是知曉的。大王,一直以來大趙的國策都是強宗室而削臣子,你卻以科舉來削公室功臣之權,并非可行之策。”
趙何搖頭道:“科舉削的是宗室,強的是國君,此舉大宗正想必也是知道的,又何必在此狡辯呢?”
趙文道:“老夫乃是宗正,為宗室之首。若是老夫不站出來的話,誰又能站出來呢?”
趙何嘆了一口氣:“那為何不當面和寡人直說呢?”
趙文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趙何等待片刻,搖了搖頭:“全部拿下吧。”
數日后,趙國大宗正趙文因病在府中過世,謚號“文”。
趙主父出現在了趙文葬禮上。
大宗正之子趙武自請出任邊郡,趙何允之,命其出任五原郡郡守,爵中大夫。
趙武又請舉家遷至五原,愿為趙國世代戍邊,被駁回。
又過半月,國君趙何下令將十幾名大臣或全家株連,或舉族流放,罪名各有不同,或知法犯法,或玩忽職守,或里通外國。
在隨后,又有多名官員被貶斥、降職和法辦,甚至包括了學宮之中的數位祭酒。
直到數年之后,這場風波才慢慢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