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寡人不想當亡國之君
在屈蕩的率領下，屈氏一族不但沒有投降，而且還進行了極為堅決的抵抗。
屈府的戰斗一直持續到了黃昏時分，六百名屈氏族人和數百名護衛組成的部隊頑強的打退了趙軍的多次進攻，直到這場戰斗驚動了趙何，讓趙奢率領三千精銳到來。
屈府被攻破了。
趙奢在眾多士兵的簇擁下走進了屈府已經倒塌的大門之中，注視著面前的景象。
鮮血流滿了大堂和門口之間的空地，上千具尸體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空氣之中的血腥味濃重得有如實質。
一個老血人站在趙奢的面前。
趙奢問道：“可是上柱國屈卿當面？”
屈蕩擦了擦臉上的血污，緩緩點頭：“老夫便是屈蕩。”
趙奢嘆了一口氣，道：“如今壽春已破，大局不可逆，屈卿這又是何必呢？”
屈蕩笑了笑，露出了一口黃牙：“老夫早就已經活膩了，能在死前多殺幾個敵人，也算是死后能對屈原有所交代。”
趙奢嘆道：“你等男兒戰死固然英勇，但剩下來的婦孺何辜？”
屈蕩沉默了。
片刻之后，屈蕩緩緩說道：“世事豈有十全十美？老夫既然已經打定主意，那么將來多少罪孽，就由老夫在地下一力承擔便是。”
趙奢搖了搖頭，道：“屈卿自己來，還是——”
屈蕩哈哈一笑，扔下手中長劍，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拼盡全力刺入了自己的胸口之中。
趙奢看著滿地的尸體，沉默片刻之后道：“記得把我軍袍澤的尸體帶走。”
有副將問道：“那這些屈氏的呢？”
趙奢欲言又止，最后嘆了一口氣：“一把火燒了吧。”
屈氏舉族殉難，無疑是非常悲壯的一種行為，也注定會被史家們大書特書。
但史書上的英雄事跡之所以會是英雄事跡，那當然是因為這種事跡是大多數人難以做到的，如果是一件誰都能做到的事情，又怎么會被眼光極為挑剔的史家們挑中并寫入史書之中呢？
當下的壽春城之中，屈氏這種殉難并非主流，甚至可以說是獨此一家。
絕大部分壽春城之中的中小家族都選擇了投降，不少人在投降的時候甚至有些懊悔，因為他們其實還挺想要一個獻城的功勞來作為投名狀的。
臨死不懼的人永遠都是少數，大部分人其實都只想活下去而已。
當然，如果有一天能夠有一個崇高的綱領和信念，有強有力的領導人，有一個積極向上開拓進取的制度，這樣的仁人志士或許會前赴后繼的出現，但楚國顯然并不具備這樣的條件。
趙國對楚國的統一終究只是華夏諸侯之間的兼并，而并非異族入侵。
在屈氏落幕之后，壽春王宮之中，三大家族里最后一個家族景氏也走向了尾聲。
景陽坐在偏殿之中，平靜的注視著面前的楚王：“趙國人馬上就要攻進來了，恭喜你成為楚國的亡國之君。”
年輕的楚王笑了起來：“也恭喜你，你將以楚國亡國賊、罪魁禍首的身份載入史冊。”
景陽的臉頰抽動了一下，有些憤怒的叫了起來：“大楚滅亡的罪魁禍首是靈王，是昭齊，但可不是我景陽！”
楚王大笑道：“那就只能讓史家來評說了。”
一陣沉默。
大殿之外的喊殺聲漸漸變得越來越大聲，這是趙國軍隊正在逼近的信號。
景陽站了起來，拔出了腰間長劍。
楚王突然笑了：“你終于忍不住要動手了嗎？很好，只可惜已經太晚了。”
景陽明白楚王說的是什么意思，即便現在景陽殺了楚王，這位楚王也只能以亡國之君的身份載入史冊了。
亡國之君啊，這是一個多么沉重的罵名，九泉之下又如何去面對楚國的列祖列宗？
景陽看了楚王半晌，收起了長劍，一言不發的朝著大殿之外走去。
楚王靜靜的看著景陽離去，臉上漸漸露出了嘲諷的笑容，也不知道是在嘲諷景陽，還是在嘲諷自己。
突然，景陽一步步的退了回來。
還沒等楚王回過神來，一群趙軍士兵涌了進來，將兩人團團包圍。
楚王看著這一幕，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以為自己準備好了，但終究還是沒有準備好。
景陽退到了楚王的身邊，楚王下意識的看了景陽一眼，除了一片蒼白之外再看不出其他。
士兵分開一條道路，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新楚王嗎…這還是寡人和你的第一次見面吧。”
楚王先是一愣，隨后回過神來，趙國之中能夠自稱寡人的除了那位同齡人趙何之外還有誰？
楚王抬頭，然后就看到了趙何。
兩位國君的目光相對，大殿之中一時靜默無言。
片刻之后，楚王緩緩開口：“趙王，你是來殺寡人的嗎？”
趙何微笑道：“不。所有國君都需要得到體面的對待，楚王。”
楚王點了點頭，道：“如果我執意尋死呢？”
趙何楞了一下，面色古怪的看著面前的楚王：“寡人能知道理由嗎？”
楚王想了想，道：“或許是因為寡人真的不希望當亡國之君吧。”
頓了一頓之后，楚王補充道：“就算是死，寡人也希望死在壽春，而不是邯鄲。”
趙何看了一眼楚王身邊的景陽，似乎明白了什么，點頭道：“如果這就是楚王的最終決定，寡人沒有任何意見。”
楚王朝著趙何拱了拱手，道：“多謝趙王。”
轉過頭來，楚王對著景陽道：“殺了寡人，令尹。”
景陽的臉頰抽動了一下，冷冷的說道：“怎么，都到了最后時刻，還要我背負上弒君的惡名嗎？”
楚王搖了搖頭，十分誠懇的說道：“寡人實在是沒有自殺的勇氣。令尹，幫寡人一把。”
景陽沉默片刻，跪了下來，朝楚王行了一個跪拜大禮。
楚王露出了微笑，微微挺了一下胸膛。
景陽的長劍刺入了楚王的胸膛，這位年輕的楚王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緩緩倒地身亡。
直到死亡，他嘴角的微笑依舊頑強的保留著。
趙何看著劍刃染血的景陽，道：“你呢？”
景陽抬起頭來，朝著趙何露出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