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爆炸聲遠遠傳來,即便是震天的喊殺聲也無法掩蓋。
秦王和白起的臉色同時一變,對視一眼,心中同時浮現出了不妙的預感。
秦王有些不確定的問道:“那是——震天雷?”
白起臉色凝重,注視著遠方想要看清楚那是什么,然而除了漫天的煙塵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白起有些失望的收回了目光,道:“可能是,臣也不敢肯定。”
秦王眉頭緊皺,心中疑惑。
都已經和趙國作戰這么多年,雖然還無法破解震天雷的秘方,不過秦國對于震天雷的特性倒是有了足夠的了解。
震天雷這種武器固然威力強大,但是需要明火引燃,而且只能夠在對城墻等固定物進行爆破。
在重炮這種武器出現之后,趙軍這兩年來已經很少在戰場上使用震天雷了。
所以,突然出現的震天雷代表著什么?
是不是趙國人對蒲開杰所在那支部隊動用了什么手段?
諸多想法在秦王的腦海之中來回閃爍,讓他心煩意亂,有種想要大吼出聲的沖動。
在前方,秦國中軍和趙國中軍還在激烈的拼殺著。
秦國人剛剛掀起的反攻狂潮已經結束了,趙軍再一次的取得優勢,緩慢但卻堅定的把戰線朝著秦軍一方推了過來。
用一個更加具體的詞語來形容,就是——敗像已露。
遠處,隱約響起了馬蹄聲。
白起臉色微微一變,道:“應該是趙國龍驤軍。”
龍驤軍已經擊潰了景陽所部,算算時間也差不多應該來到秦國中軍的側翼了。
秦王緩緩說道:“我們沒有時間了。”
白起點頭,道:“一切都只能看蒲開杰了。”
如果在龍驤軍沖進秦國中軍之前蒲開杰還不能夠殺掉趙王,或者讓趙國中軍出現混亂的話,那一切就結束了。
兩人同時止住了話題,靜靜的等待著。
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終于,龍驤軍出現在了秦王和白起的視線之中。
一桿紅色大旗飄揚,大旗之上一條黃色巨龍騰空,閃耀奪目。
隨后,龍驤軍猶如一道鋼鐵洪流,沖入了秦國中軍的側翼。
血光四濺,無數秦軍士兵紛紛倒下。
原本就已經被趙國中軍壓得步步后撤的秦國中軍開始變得混亂起來,這種肉眼可見的混亂正在不停的擴散,短短片刻之內就已經無法挽回。
秦王和白起站在一起看著這一幕,兩人都沒有說話。
戰局至此,人力已經不可為了。
秦王突然笑了起來:“上一次還沒有見過這龍驤軍的戰旗,看起來似乎是新弄的,這圖案倒還不錯。”
白起的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道:“據說趙王喜歡自稱為‘龍的傳人’,這龍驤軍的軍旗大抵也是因此而來。”
秦王笑道:“龍啊,從未見過,卻又令人向往。你說,寡人若是真有一條龍為坐騎,那么今日是不是就能獲勝?”
白起十分肯定的說道:“大王若乘龍而戰,我軍必勝無疑!”
秦王哈哈大笑,道:“得武安君此言,寡人甚慰!”
白起微笑道:“龍驤軍已至,此戰已無勝理,臣作為主將難辭其咎,請大王速速撤退,臣為大王殿后。”
秦王沉默片刻,道:“不行。”
白起正色道:“大王,請——”
秦王打斷了白起的話:“武安君,寡人有命令給你。”
白起臉部的肌肉明顯顫動了一下,道:“臣聽命。”
秦王吐出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寡人今日命你為秦國大將軍,總領大秦一應軍務,負責巴蜀、黔中三郡防務,即刻前往成都上任!”
白起臉頰的肌肉顫動得更加厲害了,砰的一聲跪了下來,就連聲音都有些顫抖:“大王——”
秦王灑然一笑,道:“寡人登基之時滿懷雄心壯志,一心只想著將大秦的霸業發揚光大,卻不想成了如今這般光景。唉!”
白起叩首道:“大王,我軍此戰雖敗,但局勢未嘗沒有轉機,還請大王即刻隨老臣撤回巴蜀,重整旗鼓!”
秦王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小的布包,珍而重之的放在白起的手中:“這是大秦傳國王璽,你拿回去給太后和穰侯,讓他們扶立寡人仲弟涇陽君出任新王吧。至于寡人——”
秦王說著說著,臉上的笑意越發的重了:“寡人已經逃過兩次,不想再逃了。”
白起砰砰磕頭,淚流滿面:“不!天下豈有臣棄君而求生之理!臣雖不才,亦愿隨大王死于此地!”
“不。”秦王雙手扶在了白起肩膀上,溫和的說道:“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大秦之中再無領兵之將,又如何去抵擋今后趙國的進攻呢?去吧,好好的活著。寡人先行一步,先去向秦國的列祖列宗請罪。”
白起嚎啕大哭,叩首不止,無論如何也不愿離去。
秦王終于勃然變色,怒喝道:“白起,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爾還要抗命嗎?滾,快給寡人滾!”
秦王用力一腳踢在了白起的肩膀上,直接將白起踢出去好幾步:“滾啊!!!”
蹄聲如雷,已經近在眼前。
白起淚眼模糊的抬起頭來,最后看了秦王一眼,一咬牙,沉聲道:“大王且先去,臣日后便來!”
說完,白起起身上了旁邊親衛早遷來的馬,在數百親衛的護衛下策馬南去。
身后傳來了秦王的大笑聲:“寡人情愿永遠都不和你在地下相逢!”
看著白起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秦王微微松了一口氣。
龍驤軍席卷而至,將秦王和秦國帥旗團團包圍。
秦王抬起了袖子,吹了吹袖子上的煙塵,對著面前的龍驤軍將軍不緊不慢的說道:“趙王何在?讓他來見寡人。”
秦楚聯軍徹底潰敗了。
整個戰場上到處都是聯軍士兵被追殺的身影,許多人就從秦王的身邊不遠處逃竄而過。
五千龍驤軍靜靜的守著秦王,沒有任何理會其他敗兵的意思。
秦王左顧右盼,突然嘆了一口氣:“倘若寡人有這么一支鐵蹄之師,何愁天下不定!”
一個帶笑的聲音傳進了秦王的耳中:“秦王開玩笑了,龍驤軍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夠建成的。”
龍驤軍讓開了一條道路,一輛馬車緩緩駛到了秦王的面前。
趙何到了。
秦王臉色微微一僵,笑道:“確實是寡人想多了,龍驤軍這般兵種,確實也只有趙國才能夠創造出來。”
趙何笑道:“其實寡人也就是拾前人之牙慧罷了,秦王既然已經兵敗,為何不走?”
秦王臉色重新變得平靜,道:“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
趙何看著秦王,似乎明白了什么,道:“坦白說,能夠看到秦王在這里,寡人很高興。”
秦王問道:“為何?”
趙何道:“秦王若不死,寡人終究是無法安心。只有秦王死了,寡人這一統天下之路才算是走到了勝利的盡頭。”
秦王目光閃動,臉上露出了一絲驚奇之色:“原來寡人在趙王心目之中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重,倒是讓寡人有些意外。”
趙何笑道:“秦王何必自謙?戰國雖有七個,但天下英雄,唯秦王、主父與寡人耳!”
秦王含笑道:“齊王田地若是未曾失敗,難道便不算英雄了?”
趙何搖頭道:“齊王田地志大才疏,遠不如其父祖多矣。所謂才不配位必有災禍,說的便是齊王田地了。”
秦王道:“楚國地大物博,多年來稱霸南方,楚王難道也算不得英雄?”
趙何笑道:“楚懷王不過是草包一個,剛剛死去的楚靈王熊橫更是連其父都不如,國中又有昭景屈三氏相互傾軋,也就一個屈原算得上是忠心之臣,其余皆是碌碌之輩,何來英雄之說?”
秦王點了點頭,道:“不知趙王對韓、魏、燕三國又是如何看法?”
趙何道:“韓王好權術之道,只知以權術御下而不知民心不通軍事,若太平時期堪為一守成中興之君,但在這大爭之世不過一亡國之君罷了。”
“魏王,平平無奇庸庸碌碌,用人不當識人不明,以至有田文之流竊取權柄,使魏國百年基業毀于一旦。”
“燕王,乃是這三國之君中最為出色的一位,內建黃金臺招攬賢臣,外修軍事大破東胡朝鮮,文治武功皆是歷代燕王之首。若非是寡人和趙國的話,燕國倒也不是沒有一爭霸主的機會,只不過他碰上了寡人,也就只能到此為止了。”
秦王靜靜的聽完了趙何的這番話,突然道:“那么趙王對寡人的評語呢?”
趙何失笑道:“寡人方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秦王道:“寡人還想聽聽更具體一些的話。”
趙何笑了起來,過了好一會才道:“若無寡人,則百年內,必然是秦國一統天下矣!”
秦王眉頭一抬,道:“此話當真?”
趙何正色道:“不能再真。”
秦王嘆息一聲,道:“不瞞趙王說,寡人心中其實也是這般想的。”
趙何道:“這便是英雄所見略同了。”
秦王哈哈大笑:“知寡人者,趙王也!”
趙何微笑道:“既然如此,不如請秦王隨寡人回到邯鄲,也好閑時暢談一二,豈不美哉?”
秦王搖了搖頭,道:“這便免了。寡人雖然無能,但也不至于向他國屈膝投降,不然日后九泉之下如何去面對列祖列宗?”
趙何道:“秦氏本出趙氏,既然是同源之國,那便是同祖同宗,如何不能面對?秦王此言寡人不能茍同。”
秦王失笑:“趙王不必多說,寡人已然下了決心,趙王不會連這點機會都不給寡人吧?”
兩人對視片刻。
趙何嘆了一口氣,朝著秦王拱了拱手:“既如此,那寡人便在此送秦王一程。請吧。”
秦王點了點頭,道:“多謝趙王。還請趙王回轉邯鄲之時,向主父轉陳寡人之敬意。”
趙何鄭重道:“一定帶到。”
秦王拔出腰間御劍,注視著森森劍鋒,突然大笑:“本想有朝一日持劍而一統天下,卻不想用來行此自剄之事,倒真是誤了名劍一把!”
劍光在空中閃過,鮮血噴濺,秦王的尸體倒在了地上。
秦國自建國以來第二十八任國君嬴稷,終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享年三十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