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現在要送兩個人的飯,汪素自己拿不了。所以今晚她讓一直想跟著自己的妹妹汪蘭,幫她一起送飯。
從家里出來時,她手里捧著兩個飯盒,還背了個袋子。汪蘭則拎著保溫瓶,里面放著骨頭湯。姐妹兩一路說笑,來到了醫院。
到了顧楫病房,看到他神色有些不對,情緒不是很高的樣子。她放下飯盒,接過汪蘭手里的保溫瓶,讓汪蘭叫人。
“顧大哥!”
汪蘭脆生生叫著顧楫。
汪蘭今年14歲,在同齡人中個子顯高,已經長到了汪素肩膀的位置。汪素自己就有168的身高,在女生里算是高個了。
汪蘭和她姐姐長的特別相像,有著差不多的臉型和大大的眼睛。
只是她的嘴巴是嬌俏的菱角型,紅潤的唇色使得唇形輪廓尤為明顯,看上去很有些俏皮。
姐妹兩來之前顧楫正在想著心事,情緒很低。
看到汪翻譯帶著妹妹來了,他先謝過姐妹兩。
原本想摸摸她的頭,可轉念一想,好歹人家也是個大姑娘了,那么做不合適。于是伸出去的手又尷尬地縮了回來,搔了搔頭。
汪蘭穿著一件細腰喇叭袖雪青綢夾襖,顯然是之前家境闊綽的時候姐姐穿剩下來的衣服。
雖然料作和裁剪都很講究,只是現在已經沒有女孩子會穿這樣的款式和面料了。
汪蘭看著顧楫為難的樣子,嘻嘻一笑,說:“姐姐,你去忙你的,我來照顧哥哥吃飯。”
“那你乖一點,不要在這里皮,小心外面的巡警把你抓進去。”
汪素嚇唬著妹妹,汪蘭沖她做了個鬼臉。
“顧探長,那我先去九舍了,不然飯菜就涼了。”
“對了,袋子里有你的書信,我放在里面。”
“謝謝你了!你去吧,我自己能行。”
等汪素拿著飯盒出去,顧楫想找點零食招待汪蘭。
找了一圈卻發現自己這里除了上次托尼陳帶來的水果,沒其他東西可以招待。而這個天,吃冰涼的水果好像并不合適。
于是他走到門外讓巡捕下樓買點蜜餞果脯上來,他暫時在門口看一會。
北島三郎從昨天開始已經乖的不行,今天還主動要求進食,好像是想開了。
顧楫還沒找他談過話,他覺得還是等明天老任來了再說。
如果說里面的日本人是個榆木疙瘩,那么老任就是劈開它的那把斧子。
汪蘭到是不認生,忙活著倒湯盛飯。弄好了之后看到顧楫吊著一只胳膊,出來拉著顧楫就要喂他。
“在家里,我家囡囡我都經常喂的…”
看到顧楫不讓她照顧她有些不服氣,覺得顧楫小瞧自己了。
“你家囡囡?誰的囡囡啊?”
顧楫好奇地問道。
“我姐姐的呀!”
汪蘭隨口答道。
“呃…這倒是沒想到啊,汪翻譯看上去年齡也不是很大…”
乍一聽到這事,顧楫不知道怎么說好。
“顧大哥,你怎么這么有意思的啦,那是我大姐的孩子。”
“你說的汪翻譯是我二姐。真會亂想…”
汪蘭頓時覺得這個顧大哥不是那么順眼了。
“這,我也不知道你有幾個姐姐嘛。這事你不要和你姐姐說,等會給你好吃的帶回去。”
“那,等我考慮考慮吧。”
汪蘭很是大人氣的表示這事需要仔細斟酌。
“你讀幾年級了?”
“我已經好久沒有去讀書了,二姐平時在家里教我聲律啟蒙還教我英文…”
“二姐說了,下個月就送我去學堂。她現在是翻譯了對不對?…”
接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在走廊里說著話,居然能說的一刻不停。一直等到巡捕回來,顧楫才帶著汪蘭進病房吃飯。
九舍病房里,汪素拿著兩本她自己家里的俄語書放在床頭柜上。
一本是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另一本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寫的罪與罰。
“我想,這兩本書你應該都看過。不過家里也沒其他的了,過幾天我再去書鋪買幾本。”
汪素放下書,打開飯盒接著說,“昨天你喝了粥,今天可以試試中國的米飯和骨頭湯…”
“等過幾天你腸胃適應了,我去給你買俄國的面包和肉腸,只是現在你還不可以吃那些。”
然后汪素一口一口地幫他喂飯,最后幫他擦了擦嘴。
“好了,現在我可以念給你聽,正好練練我的俄語。發音不準的地方,請你糾正我,好不好?”
汪素拿起兩本書,看到阿廖沙點頭后,問他:“想看哪一本?”
“好吧,那就先托爾斯泰。”
““啊,公爵,熱那亞和盧加現在是波拿巴家族的領地,不過,我得事先對您說…”
病房里很快傳出汪素朗讀的聲音。
她的俄語發音當然不夠標準,卻足夠流暢。阿廖沙聽著聽著就忘記了答應過她會幫忙糾正,只是安靜的傾聽。
沒一會就在汪素抑揚頓挫的朗讀里,慢慢閉上了眼睛。
汪素留意著阿廖沙,看他閉上了眼睛,以為他睡著了。漸漸把聲音放的越來越輕,直至停止。
“我沒有睡著。”
就在汪素闔上書頁,輕手輕腳準備放回柜子上時,阿廖沙突然睜開眼睛說道。
“我還以為你困了呢,是不是我讀的你聽不懂?”
“不,您的俄語非常棒。之前,我只是在…享受。”
“謝謝您的夸獎,那我們繼續,要給你枕頭加高一點嗎?”
汪素很意外,這是阿廖沙說話說得最多的一次。大部分時間里他不是沉默,就是用點頭或者搖頭來進行表達。
“您想知道些什么?如果能夠告訴你的,我會。一些不能說的,也請你原諒…”
又沉默了一會,阿廖沙打斷了汪素說道。
“其實,我沒什么要問的。我覺得你現在最需要的是盡快恢復身體,然后請個律師,這里是法租界,一個好律師對您來說非常重要…”
“到時候,如果您需要,我會給您做翻譯。”
汪素說完對阿廖沙笑了笑。
面前這個人兇悍的場面她沒見到過。汪素見到阿廖沙第一眼時他就非常虛弱,躺在病床上任人宰割,被人拿著枕頭蒙住臉…
而且她不認為阿廖沙和毒氣會有什么關系。
如果他是蘇聯大使館或者日本那邊的,早就會來人把他接走了,不至于到現在還一個人躺在醫院無人過問。
而上次刺殺他的也只是白俄黑幫。或許,他只是個倒霉的火車司機而已。
剛才出于女性同情心,她把自己認為最好的建議告訴了他。在法租界,請一個好的律師,確實對他的幫助很大。
聽了汪素的話,阿廖沙又恢復了沉默。
“不過,你需要知道的是,你開到上海來的那列貨車,三天后就要原路返回了。”
汪素順便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