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涌的往事讓阿生腦仁發痛,他用力的睜大眼。
昆侖奴的臉開始崩解,奚車在崩解,笑成一團的侍女在崩解,無數碎片般的色塊在黑暗中激射,一團團煙花爆開,如同星消云散。
他只看見一丈紅別著芍藥的半邊臉,遠不像如今艷色逼人,只是短短的一眼。
“還是個孩子,養得起,留他采花吧。”通紅的碎片從耳邊劃過。
你今生的最大野望是什么?
吃飯,成人,采花,娶妻。
娶那種跟你母親一樣的女人?不知道何時會消失。
那要怎樣做?
出人頭地!
能活百年,黃金千兩,一萬枝的芍藥!
阿生開始呼吸掙扎,冰冷的水沖進胸腔,發絲劇烈的拂動著,他伸手抓向水面,就像抓住了無形的繩子,身體向上浮起,并且越來越快,長發被水流梳成一尾游魚。
巨大的水花開放在清池上,阿生箭矢一般破開水面,然后同水花一起落在水面。
易景煥背手在岸邊,冷眼看著漫天水珠里的男孩。
他從來沒想過阿生不會浮上來,就像十年前的書生一定會出走一樣。
但如果阿生真的不浮上來,那就讓他死好了。
他開始口中吟誦著完整的口訣。
“…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空中無色,無想行識,無無明盡,無老死盡…”
阿生在水面上閉眼細聽,清池已經平靜下來,只有他腳尖下擴開一圈圈的漣漪。
“記下了?”
阿生睜開眼,點頭。
“切記一點,在將龍象訣補完之前,不要再全力施為,否則就算光明神親至也保不住你。”
阿生試探的將口訣運轉一個小周天,風云訣停滯了幾息,半只腳已經浸在水里。
“好。”
和尚也不再多說,轉過身離開。
“我想問個問題。”阿生說道。
和尚停住腳步,偏頭。
“你說。”
“你以前就跟姑娘認識么?”
易景煥想了想,回答道。
“不認識。”
“那你為什么要教我?”
“為什么?”易景煥咧開嘴,“我看你可憐,不行么?命都快拼上了,就為了一個妓女。”
阿生的手指捏緊,腳下的水紋瞬間浮腫了許多。
“有火氣了?”和尚很靈敏的察覺到動靜。
“你教過我,我不動手。”
易景煥冷笑,嘴角拉著光線扯動。
“你若是剛剛打贏我,這話才有底氣。”
“還有,話不必放在嘴邊,你真想守著那個妓女,起碼不能是這幅病癆樣,也不能比那個黑大個弱,紅顏禍水,弱者可沒資格占據。”
阿生又看著和尚一步一步的離開,沒有再開口。
安業坊,資善尼寺,齋閣。
胥子關已經來探查過幾次,此處算是資善尼寺給香客準備齋飯的地方,一般的香客吃不起這里的素齋,只有動輒百兩香火錢的大婦才能嘗一嘗滋味。
故而偏僻幽靜,極少人來往,只有幾名打掃做飯的火頭僧。
胥子關眼睜睜的看見陳府的馬車駛進庭院,隨后大門緊閉。
在外面等了約莫半個時辰,胥子關才上前去拍門。
毛竹門敞開一縫,露出個頭頂菩薩巾的和尚。
他上下打量一番胥子關,不開門也不關門,原地問道。
“施主何事?”
胥子關和氣道:“找人,吃飯。”
這下迎客僧又仔細打量一番胥子關,一身麻衣,肩膀打開,雖然笑容溫和,但似乎一皺眉就會有一把刀抵到眉間。
迎客僧皺皺眉。
“施主恕罪,佛門清凈地,大概是沒有你要找的人,也只提供些素齋,恐怕不合施主口味。”
胥子關挑挑眉,眉鋒凜冽。
“我想找裴夫人。”他直言。
迎客僧驚疑的看了胥子關一眼,低眉合十道。
“裴夫人佛心至誠,容小僧前去通稟一番。”
接著便要合上竹門。
“慢著。”胥子關一腳抵住,從懷里掏出白絹。
“拿去這個,想必能省不少麻煩。”
“阿彌陀佛。”
迎客僧道了一聲佛號,才小心翼翼的接過白絹,用一只手掌托著,大拇指壓住讓其不飛,一副以身破戒樣。
等他大步離開,胥子關看了一眼面前的竹門,嘖了一聲。
看了剛剛迎客僧的舉止,不知道的還真以為這佛地里清靜煌煌。
可單看那一頓素齋所要的銀錢,就知道在那金身佛像的眼里,眾生也有高下之分。
也是,佛靠金裝,老百姓早就說的明明白白。
不多時,門里又傳來腳步聲,這次那個迎客僧沒出現,開門的是那天裴柔身邊的小丫鬟。
“你怎么知道今天夫人會來這?”她蠻好奇的問道。
“心有靈犀。”胥子關笑笑。
“嘁。”小丫頭一甩頭,沖天辮揚的老高,“隨我來。”
三進的構造,深家大院的作派,第三進的院子里還種著雅致的湘竹,兩人七拐八繞,入了一棟二層的竹樓。
小丫頭敲響房門推進,胥子關未進門,先聞聲。
“迎客僧通報的時候,我還不知道是哪位,見了這丟失的白絹,才曉得是公子來了。只是公子,你如何曉得兒家姓氏?”
胥子關帶起笑容,入門看見側倚在床榻邊的裴柔,侍兒扶起嬌無力,腰身柔若無骨。
“那日聽得陳府二字,小生心里一想,陳府中如此絕色者,怕只有那裴夫人了。”
裴柔抬起腳,原來并沒有穿鞋子,腳尖縮在紗裙里。
“那公子此來…”
“討一頓齋飯。”胥子關拱手接話。
旁邊的小丫頭此時給胥子關奉上茶水,聽這話笑出了聲,忙抿著嘴退下去,裴柔將白絹放在嘴邊,嗅了嗅,眼睛從低往上,向胥子關一勾。
“公子,這手帕香味似乎淡了些。”
胥子關心毫不忌諱的對上她的眼睛,眼神直勾勾的,他可不想跟這娘們浪費太多時間。
“手絹沾了塵土,怎好沾污了夫人天人之姿,小生用水濯過,這幾日又放在懷里,一刻不離,恐怕有了些男人滋味。”
胥子關火辣直言,幾乎都要揭開了說,裴柔見多了欲擒故縱,倒覺得新鮮。
“公子有心了,兒家這就去給公子準備些些薄味,公子且稍候。”她站起身向胥子關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