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與秋風皆過客
展安踉踉蹌蹌地往家中趕去，神情呆滯，恍若失了神。
回到他的宅院后，已經是傍晚了。
天空淡月晚霞，逐步昏暗，大地枯葉零落，疏枝搖搖。
目光望去，一只晚歸的鳥振翅在逐漸暗淡的天空滑過，恍惚間，似伴隨著各種生機一起消散，闡述著秋季蕭瑟寂寥的事實。
展安失魂落魄地走進家門，路過院子，也不對疑惑的下人們說些什么，就這樣跌跌撞撞，直接走到了大堂。
“沒了…什么都沒了…”
他目光發散，顫抖的手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十分不穩定地落入杯中，激蕩起無數水滴，濺灑在杯外。
展安十分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
他知道，自己雖然身為異界來客，但說到底，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普通人。
來到這個世界后，沒有想象中各種強大的能力，也沒有各種幻想的機遇…呆了這么久了，他依舊平凡。
他原先的執念是心上人圓圓，奈何世事無常，圓圓出嫁后，他便賣掉愛情，執念轉向了煙花事業。
到最后，失去了一切，一無所有。
“好疲憊啊…”
展安倒好了茶，卻一口也沒喝。
此刻的他神情沮喪，眸光空洞，宛若失了魂一樣，無比凄慘。
“只要王大人存在一天，那么我的煙花就絕對賣不出去。如果我硬要反抗，以他的性格，恐怕…”
思緒紛飛了片刻，他身軀一震，好像是意識到了什么至關重要的事。
他望向外邊逐漸昏暗的天空，眼中閃過一絲絕望，隨后索性站起身，走到了自己的房間里，拿了一些錢財。
“都過來，我宣布件事。”展安拿著錢走到院子里，淡淡開口。
下人們很快就聚集到他面前，面面相覷，感覺今天的展安前所未有的反常。
那空洞的眼神，仿佛對世間一切事情都提不起興趣。
“把工錢結一下，以后你們都不用來了…準確來說，是沒必要再來了。”
說罷，也不顧下人們眼中閃過的疑惑之色，展安發下錢財，轉身回到了大堂，靜靜地坐著發呆。
下人們不敢上前詢問不對勁的展安，于是他們分好錢后，便嘰嘰喳喳地走出了宅院，時不時還扭頭往回看，非常好奇展安出去一趟到底經歷了什么大事。
就這樣，偌大的宅院變得空蕩蕩的，放眼望去，好像就剩下了展安一人。
而展安知道，還有一人陪伴著他。
天空越來越暗，星辰也逐漸顯出了身形。
陡然間，穿堂風吹過大堂，帶來凄寒的涼意，讓展安下意識緊了緊衣衫。
沒過多久，瑤兒端著一個碗站在了大堂門口，有些詫異地打量著空蕩蕩的院子。
“咦，人呢？”
聽到此話，展安一言未發，只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眺望著外邊的天空，似乎是想著什么事情，出了神。
“展安，出什么事了？”
瑤兒眉頭緊蹙，急忙走了過來，將這清香四溢的粥放在桌子上。
美眸中，滿是對展安的擔憂。
可展安依舊在發呆，也不做任何回復，看都不看瑤兒一眼，這讓她心焦如焚。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對不起，我真的不應該偷偷動你的琴…我向你保證，我下次絕對不會再這樣子了！”
見展安還是不說話，瑤兒緊咬嘴唇，眼神復雜。
“展安，你出門后我真的感到很愧疚！
一想到你平時處理那么多事務，肯定煩都要煩死了，結果回到家，還有一個不聽話的我在搗亂…我想想都覺得自己很過分！
于是趁你離開，我做了這碗養心粥。
它加了黨參、茯神這些安神的東西，我煎完去渣后，把它們和米一起煮…噢，最后我怕太苦，還加了糖呢！
展安，你快嘗嘗吧！
我保證這次絕對做得好吃！”
察覺到展安異常的精神狀態，瑤兒興致勃勃地講解起了自己一下午的勞動成果。
她看起來十分雀躍，但心中卻是無比的忐忑。
——這姑娘，十分擔心自己這養心粥會不合展安的胃口。
展安聽著她的講解，一動不動的眼眸晃了晃，移動到了桌上清香四溢的碗里。
他也沒說話，
伸出手，
一巴掌將其拍在地上！
“行了，秦瑤，你可以走了。”
冷漠的話語，聽不出任何溫度，一如那蕭瑟的秋風，鉆入瑤兒心口的最柔軟處，吸取一切溫度，無情至極。
瑤兒身軀一顫，愣在了原地。
展安用一巴掌，
輕松地打碎了一碗粥，
更加輕松地打碎了一位姑娘完好無損的心，
以及里面彌漫的期待與憧憬。
“展安…你怎么了…”
瑤兒看著自己為展安做了一下午的粥灑在地上，眼眶都有些紅了，聲音開始顫抖。
“沒理解清楚嗎？那我換種說法…滾出去！”
“不…展安…”
“我叫你滾！！！”
展安如暴起的野獸，額頭青筋鼓起，直接伸出手推在瑤兒身上，讓其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手指上戴著的“金紋戒指”隨即被地面剮蹭了一下，瑤兒也不顧摔倒帶來的疼痛，反而急忙貼近手指，查看戒指是否有所損傷。
然而，戒指上的金紋卻是少了一大塊，落到了地上。
“看看看，看什么看！？你說你是不是傻？連一個二十銅錢買的假戒指都看不出來！就你這腦子還想做我女人？做夢吧！”
展安破口大罵，臉部通紅，將一切的不滿與郁悶開閘泄洪，迸發而出！
瑤兒坐在地上，看著展安現在猙獰的模樣，眼中的淚珠不斷滑落。
“展安，我錯了，我以后絕對會聽你的話的！
我不會再偷偷為你做難吃的東西，也不會偷偷動你的東西。
我真的會很聽話的！
真的…
展安，對不起，請你原諒我好嗎！”
然而，無論瑤兒如何聲嘶力竭，展安眼中都是無盡的怒火在升騰，完全不顧她的委屈與哀傷。
“現在，立刻滾！”
瑤兒還是被展安趕走了。
被他大聲呵斥、又打又罵地趕走了。
秋風吹過，外邊的枯葉緩緩飄落在院子里，星星在夜幕中閃爍，目睹了一切的它們似乎顯得很是惆悵。
——這下，偌大的宅院里，就真的只剩下展安一人了。
將瑤兒趕走后，展安靠在椅子上，長舒了一口氣，感覺無比疲憊。
而后，
眼中的憤怒開始消散，
全部情感都轉化為了悵惘，
一如那吹來的秋風一樣哀愁。
“瑤兒，該說對不起的人，明明是我啊…”
桌上的茶水早已冷掉，一片枯葉吹進大堂內，展安驀然間站起身，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
他面無表情，目視前方。
“終于來了嘛？”
只見鷹鉤鼻男子帶著一把刀，從門口緩緩走了進來。伴隨著他的邁步，腳踩到了枯葉上，大堂內剎那間響起了輕微的“嚓嚓”聲。
鷹鉤鼻男子打量了一下展安宅院的環境，滿意地點了點頭。
“日子過得不錯嘛！”
他看著面前站著的展安，嘴角翹起，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怎么都冷了？”
鷹鉤鼻男子察覺到茶水早已冷掉，眉頭一皺，有些不開心。
可展安繼續凝視著他，內心有些緊張，似乎是在等待著什么。
鷹鉤鼻男子自討沒趣，無奈一笑，把茶水放了下來，也不打算喝了“怎么…你知道我要來？”
展安眼神冷漠，沉聲道“都到現在了，你覺得，我還會不了解王大人的性格？
他心狠手辣，各種壞事都能信手拈來。
我哪怕是用腳都能想到，他絕對不會樂意于讓任何能威脅到他的存在，繼續呆在這個世界上…
更何況，是我這種隨手就能被他捏死的小人物。”
展安在回來的時候便已經想清楚了，以王大人的性格，自然不可能做出“放虎歸山”這種蠢事。
獅子搏兔，尚用全力，面對自己這個潛在的威脅，王大人絕對不會輕而易舉地放過自己。
換位思考，
如果自己是王大人，
那么面對潛在的威脅，
自己的解決方法大概也已經確定了…
——將其從這個世界抹除！
“你還有點聰明嘛！”
鷹鉤鼻男子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而后還豎起一個大拇指，表示對展安的稱贊。
“拜你們所賜，變得更聰明了。”
說完，展安驀然間開始了深呼吸。
他偏過頭，望向天空上的皎月以及閃爍的星辰，而后，又望向在風中搖曳的枯枝，眼神帶著留戀，似乎是在做最后的告別。
“你這宅院里怎么都沒人呢？”
“都被我趕走了，方便你干凈利落地下手。”
“哦我知道了，你是怕別人被誤傷嗎？”
“嗯，是的。”
鷹鉤鼻男子哈哈一笑，擺了擺手，一副十分無奈的樣子“這一點你倒是不用擔心，因為，我出手可是又快又準…”
話音剛落，展安便猛地瞪大了眼睛。
視線被這道劈來的刀光所填滿，
他死死地盯著這把刀，
感受著如潮水般涌來的劇痛，
意識逐漸模糊。
天地萬物，失去了聲響。
一陣秋風吹過，宛若秋季的過客，匆匆來，匆匆去。
而生命正在流逝的展安，亦如一位過客，帶著滿腔的熱血而來，留下滿心的遺憾而去。
臨死之際，他感受著迎面的秋風，恍然間喃喃自語。
“果然…我與秋風…皆為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