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恩西南方,泥濘不堪的南北商道上一群難民正拉著長長的隊伍,拖家帶口地朝著勃艮第伯國南境緩緩行進著。
斯科特•費爾德走出隊伍,站到路旁的一塊石頭上,眺望著隊伍的前方,在道路盡頭隱約可見村落的輪廓。
“艾瑪,前方不遠有一個村落,你再堅持一下,在那里我們就可以喝上肉湯吃上麥粥了”斯科特跑回了隊伍中,從兒子手中攙扶過妻子,摸摸她的額頭鼓勵道。
“爸爸~我餓,我們什么時候能停下來吃點東西。”枯瘦如柴的女兒輕扯著斯科特的衣角哭泣著。
“卡米爾,我的小寶貝,再走一會兒就到了,那兒有熬得濃濃的羊肉湯和大盤的豌豆泥等著你。”斯科特抽出一只手抹了抹卡米爾泥臉蛋上的淚痕。
“羅恩,把包裹給我,背上你妹妹,我們走快點,趕到前面去,到得晚了說不定有沒吃的了。”斯科特扭過頭伸手接過兒子羅恩肩上的大包行纏,臉上假裝出來的輕松立刻消失了。
斯科特是普羅旺斯南邊維爾諾近郊的農夫。三個月前威托特公爵率領數千大軍包圍了維爾諾,斯科特一家就跟著領主大人逃到了奧斯塔,不久傳來了維爾諾失陷的噩耗,數千城市居民和農夫或被屠殺或變成了倫巴第人的奴隸。隨后,又傳來敵軍北進奧斯塔的消息,斯科特一家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又得繼續北逃…
三個月后,斯科特一家已經逃到普羅旺斯北境,南方仍然不斷傳來城池失陷的消息。在艱難抉擇后,斯科特決定帶全家穿越北境廣袤的荒原,逃到勃艮第伯國。勃艮第伯國沒有和倫巴第開戰,或許能安全些。于是,斯科特一家和一群有同樣想法的難民開始穿越北境廣袤的荒原,沿途不斷有三三兩兩的難民加入,北逃隊伍一點點龐大,在抵達勃艮第伯國南境時,北逃難民隊伍已經有了上百人,他們大都和斯科特全家一樣,糧食吃光了,衣物劃破了,腳底磨爛了。
三天前斯科特的妻子就開始額頭發燙,糧袋里僅剩的一點燕麥吃光了,錢袋早就空了,不過此時就算有錢也沒用了,逃難途中誰也不會將救命的糧食買給別人,給多少錢都買不到一顆麥粒。沿途可食用的野草野菜早就被先前經過的人給拔光了,周圍徹夜不停的狼嚎讓他們沒有勇氣脫離隊伍獨自覓食。六歲的女兒和十七歲的兒子已經餓得脫形…
前方就是一個小村落了,或許在那里逃難的流民們能喝上一口摻了麥麩的薄粥…
隊伍加快了速度,斯科特摻扶著已經走不動的妻子,催促著緊跟身后的兒子穿過人頭攢動的人群。
眼看就要到隊首了,前面突然停了下來。斯科特放下背上的包裹,將妻子靠在包裹上,吩咐羅恩照顧母親和妹妹,然后推開人群,擠到最前面。
眼前的景象讓他呆住了。
三四個身穿皮甲手握短矛的騎手跨在馬背上,騎手前立著一個端坐馬背、鐵甲裹身、長劍挎腰的大胡子老爺,他們身后齊齊地站了一排手持長矛面目兇惡的士兵,長矛士兵身后還有幾個張弓搭箭的射手。
這群人擋住了流民大軍的去向。
“你們這些喪家失國的賤民,若是再敢往前一步,我將讓你們永遠墜入地獄。”大胡子老爺氣勢洶洶地朝人群吼到。
人群一陣寂靜。
“大老爺,求求您了,我們已經走了快半個月了,好不容易走出荒原,求您讓我們過去吧…”終于有一個白胡子老頭壯著膽子走上前去用通用語向大胡子哀求著。
大胡子聽懂了老頭的話,踢了踢馬腹,緩緩向老頭走過去,老頭微微退了半步,頓了頓,又向前跨了一步。
大胡子驅馬走到老頭身邊,圍著老頭轉了一圈,抬起一張布滿傷疤的丑臉望了一眼對面的人群。
突然他臉色一變,拔出長劍,狠狠地劈向老頭,老頭脖子瞬間噴出一蓬鮮血,噴得大胡子一臉…
人群暴起一陣驚恐。
大胡子血劍向前一揮,身后的士兵向人群沖殺而來~
“羅恩,快背上你妹妹往南邊跑,東西都扔了,快跑呀”在大胡子驅馬走向老頭的時候,斯科特就察覺到了他眼中的殺意,他推開人群回到家人身邊,扛起艾瑪,叫上羅恩急急下了道路,脫離人群朝著南方逃跑。
剛剛離開隊伍不到三十步,人群中就傳來一陣驚恐,接著便是慘叫、哭喊,人群開始四散奔逃…
日落時分,萊恩莊園前的空地上站著十幾個瑟瑟發抖的流民。他們是白天那場屠殺中的幸存者,十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就站在他們身后,一個肥頭大耳的禿頭正站在一塊石板上用通用語大聲地訓話。
禿頭擠出兇狠的神色厲聲說道:“你們這群賤種聽好了,只要你們乖乖地在莊園里干活,我家老爺就留你們一條賤命,如果有誰敢在逃跑,老爺的長劍正好需要飲血食肉!”
莊園里的大廳,此時巴澤爾男爵正在撕咬一條羊腿。今天他心情不錯,在殺掉一大批老弱后,他又得到了十幾個青壯奴隸,這批奴隸很壯實,他不打算送到蒂涅茨的奴隸市場,而是留下來替他開墾萊恩莊園附近的荒地。
“老爺,奴隸們都已經簽了賣身契,恭喜您又得了一批好牲口。”禿頭管家走到巴澤爾男爵身旁獻媚。
“嗯~庫斯,你的主意很不錯,殺掉老弱后留下的都是精壯奴隸,他們可以讓萊恩莊園的良田擴大一倍。”巴澤爾男爵又灌了一大杯淡啤酒。
“老爺,我覺得還得讓這些賤種餓上幾天,這樣他們才會乖乖地聽話。”禿頭管家又獻上陰損的“良策”。
“嗯,你說得對,就按你說的辦,如果有反抗的就拖出去砍了!”巴澤爾男爵毫不在乎奴隸的生死。
“對了老爺,白天抓住的那些女人中我給您選了一個最干凈耐看的,已經送到您的房間了。”禿頭眼帶淫笑地補充道。
聽著臥房里傳來的女人哭泣聲,巴澤爾又是一杯啤酒下肚,摸著大肚子,哈哈大笑…
萊恩東南七十英里,無名山谷木屋。
“老爺,真不用您去了,我一個人能做完。”庫伯試圖勸阻要和他一塊種冬小麥的亞特。
“行了吧,早就讓你別繼續開荒擴地了,你非得去,現在開出那么大一片地了,難道就這么讓它空著呀,再說了,你不是說過這幾天麥種不下地,明年就要絕收嗎?”亞特坐在木屋門口石塊上,手里拿著一雙破舊的羊皮短靴穿上。
“今天我們只從剩下的地中選一塊最肥沃的播種,其它的后面再補種。明天你跟我去北邊荒原轉轉,那家伙死之前說過他的三個同伙帶著大部分金餅朝其它方向逃了,我打算去碰碰運氣。”亞特說著就扛起一大袋麥種走出大門。
老頭應了一聲,趕緊提起鐵鋤,匆匆關上木門,快步追上泥腿子老爺…
無名山谷木屋北方四十英里,矗立在廣袤荒原中的一片巨石堆近來越發熱鬧。去年冬天,一個獵人和一個垂死的糟老頭在這里過夜;今天秋天,四個兜帽騎手和七八個輕騎兵在這里廝殺;現在,它即將迎來第三批客人。
斯科特望著那片巨石堆,眼神中掩飾不住絕望。
他們已經提心吊膽地在這片一望無際的荒原中走了兩天,除了偶爾能遠遠看到一群荒原蹬羚外,周遭沒有任何人煙,每到夜晚遠方還有狼嚎聲。
其實巨石堆西邊不到5英里,就是來時的那條商道,不過此時他們已經成了一群迷途的羔羊,沿著南北商道附近轉了兩天還是沒找到路。
“羅恩,過來扶著你媽媽,我去那片石堆中看看。”斯科特將病重的妻子交到兒子手中,從腰間抽出一把防身的開刃破鐵片,壓低腰身朝巨石堆中走去。
半晌,石堆那邊斯科特招手示意羅恩將母親妹妹帶過去。
“羅恩,你再忍忍,去周邊多撿點枯枝干草,你母親走不動了,今晚我們就在這兒歇息。這里有一堆灰燼,說明有人來過,附近可能有村莊,我去四周轉轉,順便挖點野菜野草,說不定還能捉到一兩只野兔。”斯科特吩咐癱坐在一旁的兒子。
“卡米爾,替我照顧你媽媽好嗎?”他蹲身摸了摸靠坐在巨石邊的妻子艾瑪,轉頭對女兒說到。
“親愛的,我感覺好多了,你去吧~”艾瑪勉力抬起瘦如枯枝的手,輕輕拍了拍斯科特…
次日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亞特就和老庫伯早早就出發了。
自從亞特有了意外繳獲的戰馬后,青騾就成了老庫伯的座駕,庫伯不怎么愛騎馬,但天天跟青騾打交道,如今也能勉強騎在騾背上快步行走。
亞特身穿皮甲,腰挎長劍,棗紅馬鞍左掛牛角騎弓,右攜羊皮箭囊。老庫伯穿了一件長衫亞麻衣,腰系一條鞣革腰帶,掛了一柄短劍,青騾鞍前掛著獵弓輕箭。
“老爺,都過去這么多天了,我們還能找到那些人的蹤影嗎?”庫伯騎騾跟在亞特身后,小心地避讓著密林小路兩旁的樹枝。
“我也說不準,不過我們可以先到荒原北邊的那堆巨石去,從那兒往東邊搜尋,如果尋不到蹤跡我們再朝南到狼巢峽谷去看看,說不定那兒的捕狼陷阱還能給我們驚喜。”亞特踩著馬蹬立起身來透過密林望了一眼前方,再走一會兒他們就能出了密林進入荒原了。
巨石堆中,斯科特正在翻轉著火堆上一只穿在木棍上的草原鼠,濃濃的焦香氣味彌漫在火堆四周。
“爸爸,烤熟了嗎?”卡米爾已經咽著口水問過好幾次了。
“來,卡米爾,你先嘗嘗熟了沒有。”斯科特從這只比卡米爾拳頭大不了多少的烤鼠身上掐下一絲肉條放到卡米爾手心上。
昨天,斯科特在巨石附近轉了一大圈,沒有絲毫人煙,天黑前,他只帶了一大把野菜回到了巨石堆。黑夜降臨,遠方不時傳來的一兩聲狼嚎讓火堆旁的一家人無法入眠。
今天一大早,出去找水的羅恩手里捏著一只草原鼠興沖沖地跑了回來。
中午,就著一只烤鼠嚼了一把野菜的斯科特全家圍在艾瑪身邊。她病了好幾天,加之食不果腹,現在她已經無法再向前挪動一步了。
斯科特將兒子叫到了一旁。
“羅恩,你今年十七歲,已經是一個男人了。現在,我要你帶著卡米爾繼續向南方走,直到遇到村莊或城堡才能停下來,記住要帶著妹妹活下去。”斯科特無法撇下陪伴他十幾年的妻子,但他更不想讓羅恩和卡米爾留在這里一起等死。
“不,爸爸,我不走。”羅恩強忍著淚水,一旁的卡米爾早已經哭成了淚人。
“斯科特,親愛的,你帶孩子們走吧。只要孩子們能活下去…我…我就算死了也安心~”艾瑪強睜著眼皮,用羸弱的聲音對斯科特說著…
一家人正生離死別之際,荒原南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斯科特趕緊制止了孩子們的哭泣,抽出腰間的鐵片,爬上了一塊巨石,望著南方馬蹄聲的方向。
只見遠處有兩個騎馬的人影正朝著巨石奔來~
“羅恩,快,帶著卡米爾往東邊的那片低地跑,把身子壓低,快跑呀,別管我們~”斯科特滑下巨石,將鐵片遞到羅恩手中,又摸出破布衣裳中的水囊和火鐮拍到羅恩懷里,將羅恩推往東邊。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騎馬的人轉眼就到了巨石堆。
亞特首先發現了巨石堆中有人,提弓搭箭對準了那個手持一把小鐵刀的男人。庫伯也發現了有人,手忙腳亂地掏出獵弓。
男人拼命用身體擋住了身后的女人孩子,緊握小刀的右手開始不住地顫抖。僵持了一會兒,男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大老爺,求求您,放過我的家人吧,我們已經什么都沒有了~”男人用帶著哭腔的南方口音哀求著,腦袋不停地扣著地面,咚咚作響。
亞特望了一眼地上的男人和他身后的女人孩子,撥轉馬頭,道:“庫伯,我們走!”
庫伯也垂下了獵弓,呆呆地看了幾眼跪在地上的男人和他身后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拉動韁繩跟上了亞特。
“老爺~”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不可能。你救得了這幾個人,救得了東邊那條道上無數北逃的流民嗎?”亞特打斷了老頭想說的話。
老頭啞口,他轉頭看著跪在地上的男人和他身后的大男孩,想了想,又趕上了亞特。
“老爺,我是說他們有兩個青壯漢子,我可以帶他們給您耕種荒地,種糧養活您,那樣您就不用親自下地了,也不用辛辛苦苦地進山打獵了~”老頭做著最后的努力。
亞特頓了一頓,調轉馬頭,看了一臉的希翼的庫伯,又瞧了瞧后面一老一少兩個男人…
廣袤無垠的荒原上,一個身穿皮甲的獵人牽著棗紅馬走在前面,身后跟著一匹馱著病弱女人的青騾,一個老頭牽著青騾和一個男人在輕聲說著什么,嘴里不住地發出嘆息,一個大男孩背著一個瘦弱的小女孩,女孩的小手捏著一小塊熏肉,在落日的余暉下,一行人拉出了長長的影子朝著荒原南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