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不危險

　　“嗯？”烏鴉揉了揉自己皺成一團的眉心，低頭品味著雪公主的話，公主殿下沒有繼續解釋，端著茶杯靜靜地看著他，給予他充足的時間去理解。沉吟了良久之后，烏鴉才用緩慢的語速說道，“她會做出這種判斷肯定有原因，不可能是瞎蒙的，解釋一下吧，為什么？”

　　“首先，我們來看二百年前那次。”

　　啪，水泡扭曲變形，每個都各自分出一半，迅速擴大后變成和本體同樣大小，七個水泡憑空分裂成了十四個，其中七個模擬成二百年前的部分疊加狀態，另外七個則保持著如今這種相互緊貼的擠壓狀態。

　　重組之后，代表當今狀態的七個飄到了一旁，而代表二百年前狀態的七個當當正正的漂浮在烏鴉和雪公主正中。雪公主伸出食指，在每個水泡上輕輕一點，以手指接觸點為起始，每個水泡的表面，都慢慢覆蓋上了一層暗色的薄冰。

　　薄冰倒是并未破壞水泡的結構，但覆蓋范圍越來越大，很快，暗色的冰層就覆蓋了水泡的全部空間，為透明的水泡籠上了一層不祥的陰影，也許唯獨沒有被影響到的，就是每個水泡被投影出來，疊加在一起那部分了。

　　“你覺得這像是什么？”

　　“文明…在尋找出路？”烏鴉瞇著眼睛，思索著說道，“不不不，應該說世界本身在自救，在試圖保留下自身的火種？”

　　“是不是自救誰也不能確定，但是，很像是在尋求出路。”雪公主嘆了口氣，再次輕點水泡，這次水泡上的暗色更重了，不祥的陰影更加濃郁，其中兩個最明顯的，已經暗到根本看不清內部的情形了，其他五個看上去也朦朧一片“事實證明，除非引入外界的力量打破僵局，否則，維持現狀只能是死路一條，廢土世界，妖靈世界，這兩個就是明顯的證據。另外，外力打破僵局或許只是意外收獲，這更像是一條退路，一旦某個世界毀滅，幸存者完全可以通過這片重疊的空間，進入其他世界躲避災難，就像…”

　　“叛軍？”

　　“對，就像叛軍一樣，轉入其他世界生活。”

　　“不行，世界規則不同。”烏鴉慢慢搖了搖頭，“何況其他世界的自我毀滅工作也在同步火熱進行中，想躲進其他世界并不現實，但是…這塊重疊空間本身倒完全可以作為新的棲息之地，讓文明在這里慢慢恢復元氣，雖說沒有陸地，但想想辦法還是可以解決的，只是沒有實際勘察過，就是不知道各種資源的多少了。”

　　“嗯，也有人抱持著和你相同的想法。”雪公主說道，“我倒是覺得兩者都可能，畢竟都無法給出充足的證據。”

　　“相同？呵呵，我可沒有真這么考慮過。”然而烏鴉卻一陣冷笑，聲音也變得陰森起來，“如果這東西真這么好，龍九為什么要破壞它？恐怕龍九先生就是看出了問題所在，才封死了這條所謂的退路。”

　　公主殿下嘆了口氣，盯著空中的七個水泡，仿佛神游物外。

　　“果然，誰也不傻，更沒有那么天真。”雪公主的反應讓烏鴉一愣，若有所思的點頭道，“看來不少人都已經看到了問題所在。”

　　“是啊，誰也不傻，所以海神先生才要關起第八扇門。”

　　“呵，果然，有退路對一個世界來說，未必真是件好事。”烏鴉指著其中一枚已經快要徹底漆黑的水泡說道，“其實像他們這樣，說不定才是正確的選擇。”

　　“廢土世界？”

　　“嗯，難怪主宰會主動誘發末日之戰，還做了那么多奇怪的事。”烏鴉嘆息道，“他是在自救啊，呵，為了自己的文明著想，所以要親手毀滅它，真諷刺。”

　　“毀滅也只是重建的前置步驟而已，沒什么諷刺的。”雪公主冷冰冰的應和道，“而且他也只是個特例而已，一臺沒有感情的人工智能，只會選擇最徹底最高效的方式，根本不用考慮死多少人，造成多大破壞。”

　　“的確，其他世界已經用事實證明了，選擇委婉一點的方法也不是解決不了問題，但前提是世界已經被逼上了絕路，再不回頭就只有毀滅一途。”指指沒有薄冰覆蓋的重疊區域，烏鴉冷笑道，“如果都知道還有退路存在，那就和之前沒區別了，誰也不會率先收手，毀滅的結局根本不會改變。”

　　“所以你認為，正是因為龍九先生也看到了這一步，才干脆切斷了所有世界的退路，讓剩下幾個還有機會的世界在毀滅的威脅下冷靜下來，重新作出正確的選擇嗎？”

　　“哪有這么簡單輕松，重疊空間的確可以視為退路，但仔細想想，這條退路相當恐怖。”烏鴉嗤笑道，“如果只有一個世界處于毀滅邊緣，那它的確是正常的退路，毀滅過后的文明，可以在這里得到喘息的機會。但是…現在七個世界的危機同時炸了，大家同時退入重疊空間，你猜…會發生什么事？”

　　沒有人回答，烏鴉也沒指望有人能做出回答，因為這個問題不可能有答案，然而光是深入的想一想，就已經讓人不寒而栗了。

　　有退路本來是好事，但一旦七個世界同時擠進這條退路里，就算重疊空間的資源豐富，也未必能供應七個世界的文明使用，哪怕現在足夠，但每個世界的文明都要考慮，大家都要在這里修養多久，剩下的資源，是否還足夠支撐，是否還能再多積累一些，以確保足以應對意外。這種想法當然沒錯，但一旦大家都這樣考慮，那么接下去會發生什么，結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明明是世界的自救行為，可惜時機不對，導致結果變得比養蠱還可怕。”烏鴉放松身體靠在椅背上，盯著空中的水泡嘆道，“說真的，我有點佩服龍九先生了。”

　　“嗯？”

　　“看出這些問題其實并不難，但做出決定卻難如登天。”烏鴉苦笑道，“即便明知道它的存在可能會導致更嚴重的后果，但不可否認，一旦七個世界的文明瀕臨覆滅，它的確可以讓所有人得到喘息的機會，留下一線希望。而龍九先生做的，就是斬斷這絲希望，徹底斷絕七個世界的最后生機。如果他的判斷正確還好，萬一判斷錯誤，就等于把毀滅七個世界眾多文明的責任都背在了自己身上，這種決定，恐怕沒有幾個人敢輕易做出。但他不僅做了，而且是毫不猶豫就做了，光是這份魄力和果決，就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了。但是，我總有一種感覺，他是不是…有點矯枉過正了？”

　　“嗯？”

　　“就算龍九先生比較正直，充滿了可笑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把世界的安危視為己任，但也沒必要做到這種地吧。”烏鴉伸手在水泡上戳了戳，周圍基本都變成冰泡了，只有中間交疊的區域還保持著柔軟，不愧是頂級控能者，光這份控制力，就足以令人驚嘆了，“這種責任，他完全沒必要一個人背負，哦，對對，是兩個人，那也沒這個必要，而且幾年的時間就做出決定，也未免太冒失了，如果說危機已經迫在眉睫，不做決定大家明天就抱在一起死，那還可以理解，但從記載上來看，當時的局勢還遠遠沒到這個地步。”

　　“確實遠遠不到。”雪公主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平靜的點點頭，“廢土世界已經化為廢土，妖靈世界的人類和異獸聯軍也已經大勢已去，而其他五個世界，都還只是處于危機的邊緣，而且在他的努力下，已經暫時化解了。”

　　“按理說他有充足的時間去推導驗證自己的想法，也有充足的時間在各個世界造勢。”烏鴉的笑容里隱隱帶著諷刺，“反正是七個世界自己的事，何苦不托著所有人一起下水，非要自己一個人扛？”

　　“所以呢？”

　　“所以我很懷疑，是不是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比如說，藏在第八扇門后的真相？”烏鴉瞇著眼睛，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而龍九先生在看到了第八扇門背后的真相之后，才不得不臨時做出這一決定，強行斷絕了七個世界的聯系。”

　　“這就不知道了。”雪公主聳聳肩，“我想，現在已經沒人知道了。”

　　“不知道？”

　　“別忘了，自從第八扇門被他關閉以后，再也沒有真正打開過，花胖子他們當初遠遠看了一眼，就被它背后的意義嚇跑了，而百合連看都沒親眼看到過，你覺得還有誰能知道？”

　　“呼，的確，的確。”烏鴉目光閃爍，意義不明的喃喃自語了幾句，才遺憾的說道，“那么，請繼續。”

　　“嗯？”

　　“龍九先生的決定不管是否矯枉過正，終究是有道理的，那百合呢？”烏鴉追問道，“你剛才說過的，百合另有看法。”

　　“對，百合有自己的想法。”砰的一聲，空中的水泡炸成一團冰粉，隨即還原成游離態的能量，被冷落在一角的另一套水泡移動到了兩人正中，還保持著彼此擠壓的姿態，“別忘了，第八扇門還沒有打開，但是七個世界又撞到了一起。”

　　烏鴉一愣，好像是啊，之前在考慮的時候，好像一直忽略了這個前提。如果真是因為第八扇門關閉才把七個世界強行分開的，那現在既然第八扇門還關著，七個世界就不該再次發生接觸才對。

　　然而事實剛好相反，七個世界不僅接觸了，而且還各自投影出了一個七界之都，這樣看來，要不就是關閉的第八扇門已經失去了它的作用，要不就像百合認為的那樣，兩次世界接觸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沒有看到過龍九先生的筆記，所以很多內情并不了解，百合給我看過，那本筆記里除了龍王號的相關資料之外，還包含了他多年來出入各個世界的心得體會，說是研究兩百年前重疊空間事件的瑰寶也不為過。”雪公主一臉神往，明明是無比驕傲的女王，卻對一個兩百年前素未謀面的人欽佩不已，可見筆記里的記載給她帶來的震撼何等強烈，“按照龍先生的記載，兩百年前那次，世界的接觸是柔和的，甚至是可控的，接觸到一定程度就停了下來，世界間的相對位置開始變得穩定，也不再彼此擠壓，嗯，我記得他用了固化這個詞，如果沒有他的參與，七個世界應該會保持著那種部分重疊的狀態一直持續下去。”

　　“嗯，我能理解。”

　　“但是從八十年前開始的這次接觸，卻剛好相反。”空中的七個水泡稍稍分開，隨后砰的撞在一起，再分開，再撞到一起，就像七個雞蛋在空中撞來撞去，反反復復的，“我沒有夸張，唔，現在那些人雖然已經死的差不多了，但我們調查的時候，還有幾個不少從那個時代走來的頂級強者，他們的層次已經能夠感受到整個空間的變化趨勢了，我們向他們求證過，當時七個世界真是撞上的，七界之都也是被強行撞開的。”

　　喀啦一聲，七個水泡在同一點接觸到了一起，接觸的位置上出現了細微的裂隙，和其他水泡聯系起來。聲音響起的同時，烏鴉的心也跟著一緊，甚至不自覺的向周圍看了看，產生了一種周圍的空間出現了裂紋的錯覺。

　　“明白了？”雪公主指指七個水泡，“這就是區別。”

　　“明白是明白了。”烏鴉呆呆地看著擠在一起水泡，“但是，你現在這是干嘛？我怎么覺得你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

　　其實雪公主也沒做什么，只是繼續對空中的水泡施加壓力，讓七個水泡擠得更緊，緊的都有些變形了，不止是擠壓，有時還稍微拉開一點空間，然后重新撞到一起。

　　“不危險，一點也不危險，我們的世界一直這樣。”雪公主冷笑道，“開始四十多年還沒到現在的程度，而從三十多年前第一次空間震動開始，以年為單位，類似的事件正不停的持續著。”

　　“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