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凋謝的百合

　　“轟，轟”。

　　泛著白沫的海浪拍打在岸邊的礁石上，發出雷鳴般的轟響，浪花裹挾著細細的海沙沖上海岸，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跡，幾只寄居蟹從被沖垮的洞穴里逃出，驚慌失措的揮舞著鰲肢，埋頭鉆進沙中，海鳥舒展著羽翼劃過天空，清亮悠遠的鳴叫聲久久不散。

　　“嚓，嚓。”

　　腳步聲中，美麗的百合一身標志性的白色西裝，俏皮的晃動著銀色的手杖，從遠方的城市深處款款走來。

　　速度并不快，只是在隨意漫步而已，但眨眼之間，人已經到了岸邊。

　　慢慢悠悠走著，人仿佛失去了重量一般，很難說是在飄還是在走，柔軟的沙灘無法承載太大重量，但銀色的高跟鞋踩在上面，卻只有足尖在細沙上留下一個個淺淺的痕跡。

　　在海浪所及的界限處，百合停下了腳步，抬頭向遠方眺望，遙遠的海平面上，橫亙著一艘大型海船，金屬的外殼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看到停泊在海上的巨艦，百合淡雅的笑了笑，滿意的點點頭，漫步走到沙灘上，雙手在身前拄著手掌，遠遠的眺望著海里的大船，看了好一會，才輕輕嘆了口氣，帶著幾分遺憾說道，“我曾經做過很多猜測，但是怎么也沒能想到，居然是你在這里等著我。”

　　“人這一生，總要有些意料之外的事發生，才會更加有趣，不是嗎？”一個胖乎乎的男人從不遠處一塊礁石后轉出。邋邋遢遢的穿著，滿臉胡茬沒有刮，亂蓬蓬的短發洗的倒是很干凈，就是堅決不肯梳理整齊，腳上隨意套著一雙破舊的布鞋，一副標準的油膩中年人的形象。奇怪的男人慢悠悠的走到百合身旁，拍著突出的小肚腩，和她一起觀賞大船，“這就是二百年前海神龍九先生耗盡家產打造的那艘龍王號嗎？傳說中即便在海上漂流百年，也可以維持船上乘客正常生活的超級戰艦？”

　　“龍王號早已和家祖一起消失在大海深處了，這只是我按照記載仿造的贗品而已。”百合側頭看著男人笑了笑，搖頭道，“明知故問啊，花老板，你既然出現在這，說明你肯定到過那個地方，唯一可能再見到龍王號的地方，也就只有那里，怎么，沒見到嗎？”

　　“沒見到。”胖乎乎的男人并沒有否認自己去過那個地方，只是搖頭道，“那里什么也沒有。”

　　“并不是什么也沒有。”百合調皮的晃動著手指說道，“至少還有一扇門，第八扇門。”

　　“是啊。”男人很不情愿的說道，“至少還有一扇門，七扇跨界之門外的第八扇門。”

　　兩人忽然沉默了，肩并肩看著大船，誰也不肯說話，只有海浪拍擊礁石的聲音在耳邊回響。不知過了多久，男人深深嘆了口氣，低聲道：“回頭吧，把那扇門忘掉，不要再想著去打開了。”

　　“你一定要阻止我嗎？”百合皺了皺眉，“花先生，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

　　“曾經的確是朋友。”花先生苦笑道，“如果你能忘掉那里，今后只要你肯接受，依然會是朋友。”

　　“為什么你要這么做？”百合的笑容里多了幾分無奈，“門的背后到底是什么？難道真和我想的一樣嗎”

　　“是另一扇門。”花先生輕聲道，“第二扇門背后的東西你已經猜到了，就是的真相，或者說，是七個世界的真相。”

　　“你看到了？”百合的眼睛瞇了起來，聲音里也帶上了期待。

　　“讓你失望了，我什么也沒有看到，因為我沒有勇氣親眼目睹世界的真相。”花先生搖頭道，“站在門前，我根本不敢去推開它，直到那時我才明白，一旦打開了那扇門，就再也沒有路可以回頭了，而這份改變世界的責任，抱歉，我沒有勇氣去承受。”

　　“所以，回來以后，你就想方設法阻止任何人去打開那扇門，為此不惜任何手段？”百合帶著譏誚的笑容反問道，“你沒有承受的勇氣，也不不允許別人有這份勇氣？”

　　“你誤會了一件事，不止我沒有承受的勇氣，其他人也沒有。想要保守這個秘密的人里，我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最多也只能算第二個而已。”花老板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你知道第一個是誰？”

　　“是家祖，我知道。”百合一愣，好奇的問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因家祖而起。”

　　“你不該這樣說的。”花老板搖頭嘆道，“雖然別人了解，但你應該清楚，是龍九先生拯救了這個世界。”

　　“真的是拯救嗎？”百合的臉上閃過一絲陰翳，“你知道的吧，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但不這樣下去也不行啊，除了維持現狀之外，你還有更可行的辦法嗎？”花老板苦笑道，“如果你有，我馬上改變立場，全力幫你。”

　　“我不確定，但我只知道一件事，飲鴆止渴只會讓自己死的更快。”百合猶豫了片刻才說道，“在這點上，家祖犯下了錯誤，作為后人，我必須幫他糾正。”

　　“即便你所謂的糾正，可能會讓七個世界一起陪葬？”

　　“你也知道只是可能啊，花老板，而且你覺得我不糾正，它們就不會陪葬了？”百合嗤笑道，“既然進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如拼一把試試看。”

　　“輕浮冒進。”

　　“畏首畏尾。”

　　“世界不僅是你的，也是大家的，你我都沒有權利替所有人決定命運。”花先生臉上的表情漸漸消失，嚴肅的說道，“擅自決定用所有人的命運去拼一把試試看，你不覺得自己太過自私了嗎？”

　　“呵，什么時候出現有沒有權利這種說法了，咱們這些人操縱踐踏其他人命運的時候還少嗎？”百合淡然微笑著反問道，“而且你別忘了，阻止別人改變世界，其實本身也是對命運的一種改變，你覺得你就不是擅自決定他人的未來嗎？”

　　“呼，你說的沒錯。”花老板苦笑道，“我也是自私的。”

　　“呵呵，人嘛，都是自私的。”百合微笑著說道，“所以你看，其實說到底，咱們只不過都是秉持著自己自私的想法去行動，你認為那扇門不能被打開，然而我認為應該打開它，不牽扯整個世界，只是各自堅信著自己的理念而已。”

　　“呼，也許你說的對，堅守自己的信念，果然，咱們這群人，都是些固執到極點的家伙。真諷刺，龍九先生親自封存的東西，他的后人卻千方百計想要揭開。”花先生突然倒退了兩步，雙拳握緊，體內的源能開始不停翻涌，臉色嚴峻的說道，“既然這樣，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其實你我都知道，從你出現起，就已經沒什么好說的了。”百合揮舞著手杖在空中一甩，一秒之內，小巧的手杖便轉變為一柄巨型鐮刀。百合把鐮刀抗在肩上，纖細的身體扛著比自己還要長的鐮刀，總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不過她對此顯然早已經習慣了，只是笑吟吟的說道，“到了現在，語言已經是多余的了，還是用源能來說話吧。不過，根本沒有戰意的你，真的有用源能說話的能力嗎？”

　　“銀色的死神啊，我承認，對著你，我確實提不起戰意。”

　　花先生看著眼前的倩影，臉上陰沉的像是要滴出水來，兩只拳頭不停張握，手指骨節發出一連串爆鳴，響聲持續了很久，最終他卻用力哼了一聲，腳掌在沙地上重重一踏，下一刻身影已經出現在百米之外，再一步踏出，便化作一個小黑點，消失在海灘的盡頭。

　　“所以說，他到底是來做什么的？”百合哭笑不得的看著花先生消失的方向說道，“就是想走個過場，展現一下存在感嗎？”

　　“因為他不能確定自己一定是對的，因此態度并不堅決。”在百合背后不遠處，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位須發皆白滿臉皺紋，一身普普通通休閑裝的老人，老人拄著長長的拐杖，佝僂著脊背站在那里，看上去一副很疲憊的樣子，喘息著說道，“而且他又和你是朋友，所以他提不起戰意，沒法和你交手，我一點也不意外。”

　　“那他還來。”百合轉過身面對老人，“單純是為了湊數嗎？”

　　“還不是因為你讓那三位在城里拖住了我們的人。”老人沒好氣的說道，“有他們牽制，也就只有我們兩個能出面了，既然他說服不了你，那就只能由我來嘗試了。”

　　“可惜，因為一點事耽擱，還是慢了一步。”百合矜持的輕笑著說道，“否則我昨天傍晚就該啟程了，也不至于被你們擋住。”

　　“真的是耽擱嗎？”老人捻著長須，意有所指的說道，“我還以為是因為你也無法確定自己是對的，所以留下破綻讓我們有機會阻止你呢。”

　　“呵呵呵，誰知道呢。”百合的笑聲清脆，“也許我只是睡過了呢。”

　　“這個理由不錯。”老人撇撇嘴說道，“百合女士，我問你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你很想死嗎？”

　　“我腦子又沒病。”百合用一種看病人的眼神看著老人說道，“怎么可能想死。”

　　“真巧，我也不想。”老人說道，“既然咱們都不想死，不如各自退一步，交手的時候，誰也別和誰拼命，彼此保持克制，如果結果是你輸了，那你答應我們忘掉那個地方，徹底放下打開那扇門的想法，而如果是我輸了，我就當自己哮喘發作昏倒了。”

　　“喂，蕭老先生。”百合翻著白眼說道，“我還以為，你和謝先生一樣有原則呢。”

　　“除了原則我還有哮喘呢。”老人滿不在乎的說道，“別說廢話了，這個提議你同意不同意？”

　　“好吧，我倒是沒什么意見。”百合歪著頭想了想，點頭道，“反正我也不可能輸。”

　　“似乎被年輕人小看了呢。”老人瞇起眼睛，把拐杖橫舉在胸前，“我在頂尖的位子上坐了將近五十年，是什么給你的勇氣，讓你覺得自己不會輸？”

　　“因為我沒有哮喘呀。”百合笑瞇瞇的調侃道，“我很健康嘛。”

　　“哼。”老人差點沒被百合一句話噎死，下定決心不再和眼前這個可惡的女人斗嘴，手里的拐杖像是挑著千斤的重擔一樣，一點一點緩慢的改變著角度。

　　百合不再微笑，臉色嚴峻的倒退兩步，手里的鐮刀已經舉起，遙指著對面的老人。

　　兩人誰也沒有進一步動作，好像只是就這么遙遙相對的站著，但是他們體內的源能正在瘋狂的攀升，甚至連無所不在的海風，都從兩人身旁繞開，不敢進入兩人之間的戰場。不僅如此，在兩人腳下，細碎的海沙正以微不可查的速度緩慢消失，被還原成最純粹的源能。

　　兩個人誰也不想死，沒有正常人想要去死，所以他們格外謹慎，全身心的投入到這場戰斗中，在兩人意識中，世界已經消失了，沙灘，大海，船只，所有都不復存在，甚至連戰斗的目的都已經被遺忘了，唯一剩下的，只有面前的對手。

　　然而下一刻，異變突起，百合背后的沙地突然炸開，一個又矮又瘦，灰撲撲的身影從炸開的沙地中鉆出，閃電般貼著百合的背后掠過，刺耳的大笑著，轉瞬消失在視野中。

　　“地老鼠！”突然出現的變故，讓老人幾乎瞪裂了眼睛，咬著牙嘶聲喊道，“你居然敢做這么下賤的事。”

　　“我是在幫你，老不死的。”大笑聲遠遠的傳來，聲音越來越小，最終徹底消失了，“你該謝謝我才對，哈哈哈哈哈。”

　　老人像是突然老了幾歲，脊背彎的更厲害了，低著頭根本不敢看百合的眼睛，張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卻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狠狠地在自己臉上抽了一巴掌，朝著地老鼠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

　　“呵呵。”從始至終，百合都一動不動，直到現在，她才發出了幾聲意義不明仿佛自嘲般的輕笑，笑聲中，一道細細的血線出現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血線變得越來越粗，從血線的邊緣，開始有鮮血滴下。

　　“唉。”百合發出最后一聲嘆息，扭過頭，想把目光投注到來時響沙港的方向。但是剛剛扭頭到一半，修長的脖子突然斷成了兩截，美麗的頭顱順著身體，滾落到了沙地上。

　　“咔噠”一聲，畫面和聲音被切斷定格在滾動中的人頭上。

　　“為了保證自己不會忘記，我把這段回憶保存了下來。”玫瑰面無表情的從某臺奇怪的儀器上取下一枚眼球，浸泡回綠色的液體里，撫摸著臉上的眼罩輕聲道，“怎么樣，現在知道發生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