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子在離開之后的這段時間里,一點消息也沒有嗎?
中森明菜問出的這一句話,仿佛是投落在小山美穗臉上的陰影。她清淡的眉眼,似乎連一絲的愁緒都承受不住。這樣的神情,令中森明菜不禁愣住。
可是,當中森明菜因為自己的失言而心生抱歉,要說些什么時,那一絲的愁緒,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從小山美穗的臉上消失不見了。
小山美穗眼神游離,像在看著很遙遠的東西。可是,當她收回了視線,就又是那個親切可愛,無愁無憂的女孩子。
中森明菜忍不住在心里想,這位小山美穗,是比想象之中還要內心堅強的人。
對小山美穗的第一印象,是個讓人想要好好疼愛、關照她的妹妹。但是現在,中森明菜卻覺得,小山美穗是那種讓人在遇到什么事時,愿意和她商量的,可靠的女孩子。
正因為她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會和章子之間產生這樣一份友情,并且能夠為了朋友牽腸掛肚。
可是,在中森明菜的內心,為小山美穗這個人的品格充滿欣賞的同時,小山美穗的內心,卻正為自己下意識的回答感到一陣羞愧與局促,自覺到自己品格之中的某種卑劣。
章子,其實并不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為什么會下意識想要隱瞞這件事,不愿意被明菜桑知道呢?
章子或許人就在名古屋。如果把那張明信片的事告訴明菜桑,說不定,事情會迎來意想不到的轉機。但就是這樣的想法,讓小山美穗在心里感到無地自容,不假思索的選擇了說謊。
她在心里,覺得倘若說出了這件事,是對和章子之間友誼的踐踏。而倘若自己拜托明菜桑幫助自己做這樣的事,便也一并辱沒了明菜桑待人的這份親切與真誠。
如果章子想要和自己相見,就不會寄一張沒有寫下地址的明信片。
當出發之前,小山美穗把手伸進抽屜,要拿起那一張明信片的時候,腦海之中,霎時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會在新年寄來明信片,是因為章子還記得自己,記得她們之間的友情。正因為與章子之間的友誼仍在,才應該明白,無論章子到底是不便見自己,還是不愿見自己,她都不想讓自己知道她的行蹤。
難道,自己就要這樣違背章子的意愿,想方設法闖入她如今的生活里去嗎?
對普通人來說,被大明星關注到,并且坐在一起談論自己的事,是宛如天方夜譚般的夢幻場景。假如明菜桑不是這種待人親切誠懇,會去關注陌生人的命運的人,就不會有這一刻的相見。這樣的場景過于夢幻,以至于自己生出了如此卑鄙的念頭。
一個人,難道因為走錯了一段路,令自己陷入了困境,其他人就可以不去考慮她的自尊心,不去尊重她的選擇,僅僅只是因為“為了她好”…能這么做嗎?
要是能夠這么做,那樣的話,這樣一份“為了她好”,要價未免也太高了。
如果沒有那張明信片,小山美穗不會去考慮章子的心情。
與明菜桑的相見,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或許能讓自己與章子重逢的機會,其實,是一個險些毀掉自己與章子的友情的陷阱。
不可以就這樣闖進章子的生活里去。
如果是以一種違背了章子的意愿的方式來到她面前,那么,就不是為了能夠與朋友重逢,而是為了滿足自己想要為這段友情安排一個“結局”的私心。
正因為視章子為摯友,小山美穗心里,更加不愿意利用這次的機會來找尋她了。
小山美穗想到了這些,卻像是要驅散中森明菜在一時失言后的歉意一般,開口說道,“雖然暫時還沒有辦法和章子醬見面,可是,因為想著明菜桑,能見到您,就覺得沒那么糟糕。”
中森明菜睜大眼睛,消化小山美穗這一刻的告白。
小山美穗清淡的眉眼之間,浮現出一絲的期待,“到處都能看到明菜桑的消息,不是嗎?不管是明菜桑主演的電視劇,還是明菜桑參加的節目,發行的唱片…”
“因為明菜桑這樣活躍著,我和章醬,就一直都擁有著共同的回憶。看著明菜桑的時候,就像看著同一片天空那樣。所以,想著您的時候,讓我覺得很有力量。”
說到這兒,小山美穗有些不好意思。她稍作猶豫,“雖然對明菜桑說這些有些失禮,可是,我曾想過,如果《可愛的季節》里,出現了一個和章醬有著類似經歷的人,說不定…”
她到底說不下去了,向著中森明菜連連道歉,“這樣的想法太任性無禮了。”像是在責怪中森明菜沒有演出她所希望的劇情似的。可說這些,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中森明菜輕輕搖頭。
盡管她什么也沒有說,小山美穗也沒有再解釋。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她清楚理解到了小山美穗真正想要說的是什么。
臨別之時,中森明菜一直送小山美穗到了會客室的門外。
等著送小山美穗離開的工作人員等在附近,小山美穗又流露出初見面時的局促,向中森明菜低下頭,“能夠收到明菜桑的邀請,能見到您,我很高興。”
中森明菜也又一次向她還禮,“我這邊也是,今天謝謝你能來。”
“還有,恭喜您出道十周年。”
小山美穗似乎直到這時,才記起了自己中森明菜粉絲的身份。
中森明菜向她道謝,“謝謝你,美穗醬。”
小山美穗是“美穗醬”,有時,中森明菜遇到中山美穗時,也叫她“美穗醬”。方才,當中森明菜第一次叫“美穗醬”的時候,小山美穗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說起了自己這條青花魚的故事。
先前讀信時,中森明菜只知道小山美穗以“青花魚”來形容普通的自己,卻不知道,原來這個形容大有來歷。她為小山美穗父親的那番話哈哈大笑,可是,卻認為小山美穗有一位好父親。
雖然是平凡的青花魚家族,但青花魚一樣的女兒,也還是被好好保護著,長成了這樣一個內心堅強,又富有同理心的人。
“今年,明菜桑會有新的專輯,還有演出,對吧?”
小山美穗的眼睛里,閃著期待的光。中森明菜近距離感受著,被粉絲所支持是怎樣的滋味。她露出笑容,給了個肯定的回答,“當然。會有新的專輯,還有全國巡演…”還有宣布結婚的消息。
小山美穗也笑了起來,“真期待。”她看著中森明菜,有點小心的,如確認一般的問了一句,“全國巡演的話,明菜桑也會去名古屋,對嗎?”
“名古屋?”中森明菜下意識重復了一遍。
小山美穗那張眉眼清淡的臉上,是緊張與期待,以及一絲難言之隱般的猶豫。這樣多的情緒,在她的臉上,仿佛承受不住。
她看著小山美穗的表情,有一瞬間,內心仿佛受到震撼。
真要說的話,最先想到要見一見小山美穗的人是巖橋慎一。
跟朝子事先通氣,商量了這件事的人是他,過后提議給中森明菜,支持她去行動的人也是他。而后,置身事外,讓中森明菜去安排和面對的人也是他。
“除了慫恿別人,慎一你還做了什么?”
中森明菜耿耿于懷,拿出記仇的架勢,似乎打定主意,要跟他過不去。
晚上回了家,巖橋慎一早等在家里,替她倒上一杯。這樣周到的態度,正好助長自覺占了理的中森明菜的氣焰。
然而,巖橋慎一應對的簡單輕松,“做了什么?在家里等著你,替你倒上一杯。”他一邊說,一邊拿起酒瓶,替中森明菜把她面前的酒杯又倒滿了。
中森明菜總算抓住機會,嘴上討伐他,“要不是因為什么都沒做,才不會這么好說話呢。”肯定不是擺制作人架子,就是想方設法不讓她多喝一杯。
找到機會就趁機借題發揮,中森明菜這順桿爬的本領,隱約有超越巖橋慎一的架勢。
巖橋慎一于是裝模作樣,做了個被拆穿的表情。
可惜,這樣的招呼由中森明菜來用,是在萌混過關。換成他來用,就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裝蒜。
不過,盡管在中森明菜找他要主意的時候,巖橋慎一鼓勵她自己去面對。但自始至終,他的目光也一直關注著這件事,要中森明菜自己面對,是因為這段聯系,是她與小山美穗所建立起來的。
小山美穗與章子的這段友情,或者說,是章子這個人的遭遇,讓巖橋慎一頗為在意。今天,中森明菜去見小山美穗,他晚上就早早回了家,等著她回來,聽一聽情況如何。
中森明菜痛痛快快喝完了面前的這一杯,又把杯子往前輕輕一推,擺出趾高氣昂的樣子。這個中森明菜自己不知道,她越是擺架子,看起來就越像一只紙老虎。
巖橋慎一心里想著,努力忍著笑,故意問她,“怎么了?”
她努了努嘴,示意男朋友快給自己倒滿。
巖橋慎一打量她的臉,十分真誠,“嘴巴哪里不舒服嗎?”
“…”這張裝蒜的臉最討厭了。
中森明菜不服氣,鼓起一邊腮幫子,滿臉意見的瞧著這個裝蒜的家伙,指了指面前的杯子,活靈活現的扮演著一只得志的紙老虎。
巖橋慎一適可而止,做恍然大悟狀,“直說不就好了嘛。這么扭扭捏捏的,可一點也不像我們的明菜桑…”
話還沒說完,挑釁了紙老虎一整晚的巖橋慎一,終于收獲了紙老虎發威時的那一聲 “你這家伙!”
兩個人好好講完了道理,巖橋慎一終于老老實實替女朋友大人倒酒,“這一杯是賠禮的一杯。”
“要賠禮,一杯可不夠。”中森明菜嘴上不饒人。
看這只紙老虎的架勢,似乎是打算站在這座巖橋山上,來一出猛虎咆哮。巖橋慎一笑了,“隨你高興,喝幾杯都可以。”最多就是喝高興了,打一出喵喵拳。
中森明菜得意洋洋,“這還差不多。”
她要大喝特喝,巖橋慎一反倒收起了一點酒興。
被兩人講道理的聲音吸引,跑到這邊來湊熱鬧并進行一些無效勸架的氣氛組小狗健太,這一會兒發現這兩個人又開始溫情脈脈,沒了自己的表現之地,有點不爽于失去了存在感,轉到巖橋慎一腳邊,一下下往上撲。
巖橋慎一把小狗一把撈起來,抱在懷里摸了摸頭,中森明菜也湊過去。倆人哄好了犬子,把它放下,健太又跑到一邊去,把磨牙玩具咬得吱吱響。
中森明菜又喝下了巖橋慎一倒給她的一杯,身體感覺到微醺時的一陣飄飄然。
她定了定心神,說起今天的相見,“小山美穗醬,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雖然不知道她的朋友章子是怎樣的女孩,可是,看著美穗醬,就覺得,章子也不會是什么壞人。”
巖橋慎一想了想,“好像能想象得出這位小山桑是個怎樣的人了。”
“是嗎?”中森明菜忍不住笑了。
她對著巖橋慎一感慨,“雖然看起來是個很可愛,讓人想要好好保護她的女孩。但美穗醬的內心,一定比大部分的人都要堅強。不是那種等著被保護,而是能夠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的人。”
“要不是這樣的人,也就不會有這次的見面了。”巖橋慎一說。
而章子能夠打動這樣的小山美穗,讓她為了朋友做到這個程度,自然,讓旁觀者也覺得,章子不會是個壞人。
中森明菜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忽然說道,“可是,慎一你會不會想,美穗醬做的這一切,并沒有意義。”
巖橋慎一沉默了一下。
他想了想,知道中森明菜會問這樣的問題,并不是覺得他真的會那么認為。倒不如說,是想借著他的口,來梳理、確認這件事。
一場相見,與其說她是弄清楚了什么,不如說是又帶回來了更多的問題。
但中森明菜自己也好,巖橋慎一也好,兩人雖然誰也沒有提起,卻誰也沒有認為這次是做了給自己添麻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