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1. 演電視劇

　　劇本的名字叫《可愛的季節》，所寫的是兩位女性之間超越友誼的友情。

　　女主角出身鄉下，因為沒有具體的目標，就從金澤老家前往東京。雖說看似漫無目的，但內心深處、有個成為舞臺藝術家的夢想。

　　另一位女主角則是東京人，工薪階層的獨生女。高中時代曾跟隨外派的父親，在海外度過。大學時回到東京，畢業后進入某大型商社工作，過著風平浪靜的生活。

　　巖橋慎一翻著劇本，心里先覺得這個角色的設定有意思。女主角——沒什么具體的目標，就從鄉下老家前往東京，正是他高中畢業后從靜岡老家到東京來的寫照。

　　同樣的，這也是從戰后廢除了戶主制度、人們得以自由流動之后的寫照。沒有目標，就到東京來找個目標。有目標——就像美和醬那樣，立志當個歌手，更要到東京來實現目標。

　　東京之所以是東京，就是因為有這一粒粒不起眼的種子。一粒粒的種子在這塊土地上落下，長出小小的芽。這些人支撐著東京，同樣也是這個電視劇目標的收視率主力軍。

　　如此設定女主角的背景，這個劇本從一開始就有它目標的受眾。

　　巖橋慎一繼續往下看。

　　兩位出身背景、性格行事各不相同的女性，機緣巧合下相遇，在女主角身陷困境時，女二號出手相助，收留了她。兩人成為了朋友。

　　而正如讓兩個人關系變好的不二法門是聯合起來說第三個人的壞話那樣，要讓兩個關系好的人之間產生矛盾進而反目，屢試不爽的招數就是派出第三個人。

　　富有藝術氣質的女主角，與同樣富有才華但不得志的都市青年相戀，她將男朋友介紹給好朋友認識，結果，男主角和另一個女主角一見鐘情。兩人瞞著女主角，私下里偷偷來往，直到被女主角發現。

　　就這么看的話，是個很普通的狗血都市劇。

　　實際上，電視劇這東西，在制作時本來就是各種套路，如何讓套路出新意，如何讓套路更有趣，把舊套路翻新出花，這才是重中之重。

　　并且，電視劇作為面向全年齡段、普羅大眾的東西，無法脫離它所處的時代。

　　家庭劇沒落是因為從前的大家族漸漸不復存在，獨立生活的都市男女成為了主流，偶像劇于是應時而生。

　　每個時代所流行的題材，劇中主人公的設定，以及角色們思考與做決定時的邏輯，都與當下的時代相呼應。照搬一個三十年后的電視劇，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多半不可理喻。

　　這一點，反應在音樂上面也一樣。

　　不過，如果只是為了制作一部兩個女人爭奪一個男人的電視劇，顯然背離研音的初衷。這樣的電視劇要多少有多少，正是當下的主流。

　　研音在為中森明菜定制電視劇時，決定要拋開已經拍濫了的都市“你愛我我不愛你”情感劇，將目光投向女性與女性之間的關系。于是，故事就從女主角發現了男朋友和好朋友的關系起，轉入了一個有別于普通偶像劇的階段。

　　盡管出身于傳統家庭，也沒有過什么海外教育背景、更不覺得自己是什么新人類的女主角，卻表現出了現代新女性的爽朗，面對好友和男友的背叛，傷心與憤怒之余，她毫不拖泥帶水，與男友分手，和好友絕交。

　　反倒是作為現代女性的女二號，這種時候反而唯唯諾諾。她看似獨立，內心卻又有著傳統的一面。因而在有些事情上不顧一切，又在另一些事情上裹足不前。

　　這是這個時代都市女性的通病。她們在社會上接觸到方方面面的人和事，受到新潮思想的影響。一方面希望獨立自主，另一方面，卻還想要建立美滿的家庭，有著傳統守舊的那一面。

　　而這些體現在故事里，就成了兩個女主角之間的反差。

　　巖橋慎一覺得這個安排頗為取巧。

　　他津津有味讀著劇本，漸漸忘記了女朋友。直到一陣濕漉漉的水汽接近他，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怎么樣？”

　　巖橋慎一冷不丁被嚇了一跳，瞪起眼睛。

　　中森明菜看到他這副模樣，樂得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覺得過意不去——把人嚇到了還笑得開心，是有點不地道。她趕緊道歉，“抱歉，嚇到你了。”

　　巖橋慎一回過神來，瞧著她這副古靈精怪的樣子，不禁失笑。

　　他一笑，闖了小禍的桃浦斯達立刻順桿爬，打趣起來，“沒想到，慎一你看得這么入迷。”…剛才她去洗澡之前，不是還嘴饞的催促個不停嗎？

　　結果，她洗個澡出來，剛才的事早就一筆勾銷了。

　　巖橋慎一回答她，“因為讀起來很有意思。”

　　“是嗎？”中森明菜有些在意，“慎一你覺得是個不錯的劇本？”

　　巖橋慎一想了想，“現在還不能下定論。正讀到精彩的時候，就被嚇了一跳。”他一本正經。

　　中森明菜用肩膀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真小氣。”她還濕漉漉的發絲貼上來，涼絲絲的。不過，飄進巖橋慎一鼻子里的淡淡香氣卻十分柔和。

　　有個熱乎濕潤的東西碰了碰他的臉頰，中森明菜說，“安慰你一下，不要怕。”明明擺出大人的架子，可說著這樣的話，怎么也顯得孩子氣。

　　巖橋慎一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瞧著她這副樣子，心里覺得她又好笑又可愛。

　　“讀到哪里了？”她問。

　　巖橋慎一回答，“讀到花音和直子絕交，利佳搬出了和直子合租的公寓。”

　　“原來如此。”中森明菜點點頭。

　　巖橋慎一又低下頭，把注意力放回到手里的劇本上。

　　和男友分手后，與好友絕交的女主角“花音”繼續率性而為，也漸漸接近了實現夢想的機會——她加入了一個年輕有活力的劇團。

　　但在灑脫之余，想起與女二號的友情，仍感到悵然。當女二號與從她這里搶走的男友結婚，盡管擺出絕不原諒的姿態，但她卻在暗地里去到舉辦婚禮的教堂，為好友祝福。

　　比起被搶走的男朋友，與女二號共同度過的友情時光顯然更為珍貴。

　　到這里，故事就再也不是都市男女戀愛了。

　　而另一方面，與男主角結婚的女二號直子，在婚后仍舊想要實現自己的價值，繼續努力工作。她能力出色，職場順利，與不得志的男主角之間距離越拉越大。男主角內心產生自卑，漸漸地，兩人的婚姻開始充滿爭吵，直到走向崩潰。

　　男主角一走了之，女二號發現自己身懷有孕。她要生下孩子，為此就得承受更多的辛苦。在最脆弱無助的時候，她想起與女主角共度的時光，想再和她見面，但沒有邁出一步的勇氣。

　　但偶然的一天，兩名女性又在街頭不期而遇。正如初次相遇時那樣的機緣巧合。當初毫不拖泥帶水與直子絕交的花音，面對欲言又止的直子，又以那副率性而為的態度接納了她。

　　兩名女性重新又同居到了一起。直子身懷有孕，人生陷入困頓，但一度接近了夢想的花音，也并非就此一帆風順，正相反，先前即將觸碰到的夢想，仿佛一場幻影。正是因為自己也諸事不順，花音才對身陷困境的直子重新伸出手。

　　就像兩人的初次相遇，就是直子對困窘的她出手相助。

　　重新住到一起的兩個人，相互分擔彼此的煩惱，相互鼓勵，相互理解，共渡難關。兩份困難放到了同一個屋檐下，反而令兩個人都能松一口氣。

　　兩人之間的友情閃閃發光，這份友情超越了友誼，成為了更加寶貴的東西。

　　直子臨盆日近，花音也如愿以償，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機會，未出生的孩子，宛如希望的象征。兩人期待著未出生的孩子、期待花音登臺的那一天。

　　然而，在花音演出的那一天，直子卻沒有出現。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巖橋慎一繼續讀著劇本。這期間，中森明菜起身去給兩個人分別拿了啤酒，又陪跑到他腳邊的健太玩了一會兒，偶爾也湊過去，跟著他一起看一會兒劇本。

　　拿到劇本已經有幾天，中森明菜移動途中，在車里讀幾頁，等著工作時，在休息室也讀幾頁，已經大概讀過一遍，對內容清清楚楚。

　　每次湊過去看一看巖橋慎一讀到哪里，心里就默默回憶接下來的劇情。

　　花音演出的那天，直子沒有出現，是因為直子早產。

　　相互分擔，共同渡過了各自難關，曙光就在眼前的時候，直子因為難產去世。花音沒有按照約定的陪伴直子生產，直子也未能親眼見證花音的演出。

　　中森明菜想到這兒，心里輕輕嘆氣。

　　洗完澡，沒有刻意去吹干的發絲，現在好像也差不多快要干了。年下君不動如山，對她拿來的劇本看得津津有味。中森明菜又想招惹他一下，又不想打擾了他，想了又想，輕輕靠上巖橋慎一的肩膀，什么也沒說。

　　“這個劇本里沒有男主角。”巖橋慎一說了句。

　　他突然開腔，把中森明菜閃了一下，從他身上彈開。這么大的反應，巖橋慎一扭過頭去，看了看她，反應過來，忍不住笑道：“該不會，把你嚇到了吧？”

　　這算什么？你嚇我、我嚇你？

　　中森明菜又好氣又好笑，說他：“這副模樣，像是故意的一樣。”

　　“哪兒的話。”巖橋慎一笑的更厲害。湊過去，嘴唇碰了碰她的嘴唇，“這個是跟你學會的。”

　　中森明菜眨了眨眼睛，看著這張近在眼前的臉，又主動貼了上去。嘴唇分開，巖橋慎一摟著她，說道：“現在能回答了，是個不錯的劇本。”

　　結局時，直子難產去世，花音獨自撫養直子留下的女兒。這種故事，如果以直子去看花音演出，花音陪伴直子生產，兩人一起邁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這樣的大團圓來收場，似乎就怎么也不夠味。

　　唯有留下一點遺憾，才讓整個故事多一分回味的余韻。而直子去世，留下一個女兒。則又在遺憾之余，留下了一份希望。新生命代表著希望。

　　這個劇本，其中有老套之處，但也確實寫出了新鮮的花樣。與當下千篇一律的各種電視劇比起來，稱得上是別出心裁。

　　能為中森明菜準備這么一個劇本，可見研音到底有多么努力。

　　巖橋慎一一本正經發表自己的讀后感，中森明菜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但也知道這就是他。張張嘴，第一句話卻是：“…工作狂。”

　　巖橋慎一面露無辜，“什么？”

　　“我讀了以后，也覺得是個好故事。”中森明菜不和他糾結，回答他，“比起相互競爭的女性關系，這樣的關系更加動人。”

　　巖橋慎一附和，“確實。”頓了頓，“你要演‘花音’這個角色吧？”

　　這是明知故問。

　　研音砸錢，中森明菜一定是主角。

　　按照這個劇情，故事的主角毫無疑問是花音。不僅如此，她的個性當中，也看得出中森明菜這個商店街孩子的影子——雖然她其實是東京人。

　　中森明菜點頭，“沒錯。”她回答完畢，露出個笑容。

　　巖橋慎一垂下目光，瞧見她翹起的嘴角，低下頭，輕輕吻了吻。上揚的嘴角，翹起的弧度又高了一點，但當她抿起嘴唇，便又把這弧度給放平了。

　　“是個好角色。”巖橋慎一說。

　　中森明菜“嗯”了一聲，身子貼近巖橋慎一，“就算這么說…”

　　她含混其辭，要說什么。巖橋慎一把手里的劇本放到一邊，摟住她靠過來的身體。中森明菜忍不住笑了起來。

　　“怎么了？”巖橋慎一問。

　　不問正好，越是問了，中森明菜笑得越厲害。她抬起眼皮，看看巖橋慎一不明就里的臉，手放到他肩上，使了點勁，借著這股勁兒翻身上馬，和他面對著面。

　　“還有直子的角色…”

　　研音現在正在力推的，是兩個女演員。而這個劇本，還是兩個女主角。不過，準確來說，直子其實是女二號。

　　巖橋慎一不覺得研音會讓菊池桃子來飾演這個角色。

　　不過，這個想法只在腦中一閃而過。當他感受到中森明菜的手指，就再也無暇去想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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