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6. 醉翁之意

　　“母親看了《周刊文春》的報道嗎？”

　　聲音更清晰了。不是明菜，而是明穗。

　　千惠子一瞬的恍惚，似乎激怒了這個小女兒。電話那頭，中森明穗如同吐毒一般，說出了糟糕的話，“母親，明菜姐被騙，被利用了哦。”

　　千惠子皺緊眉，不假思索的呵斥女兒：“說出這樣的話，實在太糟糕了。”她心里，被這個小女兒的話刺了一下，直面體會到了明穗對明菜的敵意。

　　縱使一直以來，當母親的不忍心看著親生的兒女反目，但迫不及待打這樣的電話回來的明穗，讓千惠子代替明菜，體會到了她的心情。

　　“我糟糕嗎？！”中森明穗抬高聲調，“真正糟糕的家伙，難道不是被母親熱心款待、一直替明菜姐向大家隱瞞的，那位大制作人嗎？”

　　那一天，明穗突然回家，撞上明菜帶著巖橋慎一來吃午飯的事，浮現在千惠子腦中。

　　她被千惠子的態度激怒，越說越激動，“即使當了大明星，也不過如此，隨時都會變成被事務所利用的對象。那時，研音的代表登門，向您保證，會保護明菜姐…”

　　“大事務所，都是在騙人罷了。”

　　中森明穗輕飄飄的語氣，既含著嘲諷，又帶著一絲難言的空虛。

　　千惠子實在聽不下去，“巖橋有沒有欺騙明菜，研音有沒有信守承諾，這些事，不是區區一篇報道就一錘定音的。”

　　“是嗎？”中森明穗頂撞道。

　　千惠子斬釘截鐵，“當然！”

　　突如其來的一通電話，最后不歡而散。放下聽筒，千惠子站在電話機前，愣了一會兒。明穗和明菜，兩個人年紀相仿，從小就時常相互打鬧。小時候，再厲害的吵架，不出兩天也重歸于好，但長大成人以后，就再難回到從前。

　　從明穗的明星夢破碎起，這份矛盾越來越深，以至于走到今天這一步。

　　當母親的，想要讓子女如長大成人前那樣的和睦，即使有過矛盾仍能重歸于好。是否就如同明菜起初想用那座大樓維系整個中森家族…一樣的不切實際？

　　千惠子收回思緒，拿起聽筒，往明菜家里打電話。

　　她當然不會相信《周刊文春》的報道內容，畢竟，早在第一次的合作之前，明菜就把巖橋慎一帶回來，和自己見過面。只要這件事說開，這篇報道就根本立不住腳。

　　然而，聽明穗電話里的氣焰，恐怕，此刻帶著和這個小女兒差不多想法的讀者，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了。

　　這個時間，電話接不通。

　　轉到電話留言，千惠子留下語音。放下了電話，心里為明菜和巖橋慎一祈禱，希望這一次，兩個人都不要受到傷害。然而，盡管只是個遠離藝能界的主婦，千惠子卻也隱約體會到，報道的炮口，對準的不是明菜，而是巖橋慎一。

　　GENZO向《周刊文春》索要的正刊，直到星期三晚上，才送到了公司。不僅如此，還是直接寄來了一本已經印刷好的雜志，而非其他雜志慣例的，在出刊前先傳一份報道的內容。

　　巖橋慎一第一次跟《周刊文春》正面打交道，不知道這是不是它一貫以來的傳統。直接在雜志出刊以后，寄樣刊過來，連轉圜的余地都不留一點。

　　雜志一經刊印，和文春那邊好好商量的余地就算堵死了。

　　倒也像是這本百無禁忌的雜志的風格。這種時候，巖橋慎一反而慶幸起來，沒有跟那個姓佐藤的記者多廢話，免得讓自己這邊更加被動。

　　星期三晚上，雜志寄到公司，公關部的辦事員連夜給他打電話。

　　一篇交往的報道，一定要壓到出刊前才肯把報道的正文送過來，巖橋慎一還不等到公司、不等看到雜志的正文，心里先已經有個數，確定這次來者不善。

　　看了雜志內頁的照片，果真，跟中森明菜不是在音樂節那天被拍到。雜志內頁里的照片，也證實了在更早之前，文春的狗仔就已經盯上了他和中森明菜。

　　一般情況下，周刊雜志在業界有自己的眼線，提供一些內部情報。除此之外，也有“熱心人士”的爆料投稿，以及狗仔們自己足夠努力挖到的蛛絲馬跡。

　　照片里，被拍到的湘南同行，是在和研音約定了合作、得到他們的支持以后的事。也許是因為研音內部知情的人變多，在這個安排的過程里，情報落入了周刊文春的眼線那里。

　　但不管怎么說，被拍到的雙人照片，是研音知情下的約會，巖橋慎一看了照片，第一反應，覺得這對他和中森明菜來說，這個被拍到的時機也挺不錯的。

　　然而，版頭上又是他和野崎研一郎的約定，又是菊池桃子和渡邊萬由美的想法——“女社長W氏”，只差把渡邊萬由美的名字寫出來，又讓巖橋慎一心生不妙。

　　果真，把正文讀下去，更加印證了，文春這一次的報道，明著是曝光他和中森明菜的交往，實際上，是把他推到了一個危險的境地中來。

　　研音促成他和中森明菜交往，是把中森明菜寫成了被利用的對象。

　　他越過渡邊萬由美把菊池桃子引薦給研音，是視和渡邊萬由美的合作、以及她的提拔如無物。引薦了菊池桃子給研音后，又不拒絕她的接近，則是背叛了研音的信任。

　　不僅如此，報道里還提到他在音樂界擁有強大的能量和出眾的眼光，研音如果試圖重新在歌手業務中占得一席之地，“也許和GENZO的交好，會成為其中的關鍵”。

　　中森明菜的唱片約在華納，如果按這樣的寫法，研音利用華納的中森明菜交好GENZO的巖橋慎一，不多不少，這一篇報道也煽風點火了華納。

　　一篇報道下來，挑撥了他和渡邊萬由美的關系，華納和研音、以及GENZO的關系，研音和渡邊系的關系，他和中森明菜的“不純交往”關系，中森明菜和研音的關系，乃至于她的粉絲和事務所、以及普羅大眾對他的看法。甚至還讓研音和他同時陷入被動。

　　這一連串的挑撥，哪怕只有其中一條中了紅心，帶來的連鎖反應，也足以讓GENZO、渡邊系、研音，三方剛有了希望的合作苗頭，受到一記重擊。巖橋慎一的名聲蓋過了GENZO這家公司，明面上對準他的炮口，實際上打的是GENZO。

　　這樣的報道內容，如果不是對他周圍的事有一定的了解，恐怕是絕對寫不出來的。同樣的，如果沒有人在后面推波助瀾，恐怕也險惡不到這樣的地步…

　　巖橋慎一腦海當中，下意識冒出這個名字。

　　被周防郁雄針對過，也被BURNING的人接近試圖拉攏過，這種時候，難免就往這上面來想。何況，這么大的陣仗，沒點實力，也做不到。

　　然而，沒有證據。或者說，即使能證明是BURNING系的手筆，對當下也毫無用處。

　　文春的炮口架起來，第二天一早，電視新聞就會播報這條新聞，大眾會讀到這篇報道。陣仗這么大，業界也會把目光放到這篇報道上面，提取其中的信息，再去甄別有用的與無用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危機到了跟前，想辦法把它化解，唯有這一件事，是重中之重。

　　巖橋慎一讀完了正文的內容，心情沉重，腦袋里思來想去，考慮接下來的應對之策。讀過的內容在腦海里回放，停在“女社長W氏”的時候，心里忽然一動。

　　“W氏”這個半遮半掩的寫法。

　　這個半遮半掩的寫法，與那一連串似真似假的挑撥的寫法，放到一起看的話，就頗為微妙。

　　開了一晚上緊急會議，隔天的星期四，《周刊文春》發行。早上，剛出門，巖橋慎一又被雜志取材的記者堵了個正著。

　　這一回，就不是文春的記者，而是各路聞風而動，啃不到肉、準備來喝碗湯的其他媒體了。

　　巖橋慎一頭一回體驗被記者層層包圍，一支支麥克風遞到眼前來的感覺——總之是跟“美妙”這樣的詞毫無關聯就是了。

　　昨天晚上早就知道了周刊的內容，此時此刻，對記者拋過來的各種問題，都心里有底，被提問“和明菜桑是在交往，沒錯吧？”，這是基本。

　　更進階一點的，問：“GENZO和研音，接下來會有合作的計劃嗎？”，或者“巖橋桑，您如何看待文春所報道的，您與研音和社長W氏之間的問題？”

　　最離譜的，莫過于一名擠到最前面的年輕女記者，“桃子醬和明菜醬，老實說，哪一位是您的Type呢？”

　　對別的問題，巖橋慎一還充耳不聞，唯有聽到這個問題時，忍不住皺眉。

　　這種奇怪的問題算什么？

　　不過，不管聽到多靠譜或是多離譜的問題，巖橋慎一都保持沉默，禮貌地避讓記者，保持較好的表情管理，免得過后自己從公寓里出來時這段畫面上了電視以后，被節目主持人給挖苦，被觀眾挑剔。

　　畢竟是公眾人物了。

　　昨天晚上，在公司開會的時候，就早已經預料到今天會有這樣的動靜，巖橋慎一早打定主意，不發一言，連今天來接他的司機，也換了個體格健壯的青年。

　　他這邊都有如此的待遇，想必中森明菜這個臺前的大明星，大概情況更麻煩。當然，若論應對記者的圍堵，研音那邊的策略更多。說不定，記者連她的面都見不到，她就已經被護送到了工作場所。

　　巖橋慎一相信研音肯定能保護好他們的桃浦斯達，倒不怎么擔心她被圍追堵截。再說，別人不知道，他們兩個彼此卻清楚兩次合作是怎么回事，記者的話再辛辣，也傷不到他們兩個。

　　往公司去的路上，巖橋慎一的傳呼機就接連響起。進了公司，研音那邊一早打過電話來，要和他商談雜志的正文內容。

　　被拍到的場景，是研音安排的約會場所，研音那邊，也認同事務所內部有眼線。當然，這種話絕對不能挑明，不可能明著告訴巖橋慎一，“我們事務所里有奸細。”

　　但是，對被拍到的內容沒有多余的話，就已經表明了態度。

　　當然，雜志都已經出刊了，現在再去討論什么時候被拍到的，未免太過無聊。文春報道的內容出乎意料，但對研音來說，首先是要保證商談好的合作不受影響，除此之外，是研音和中森明菜的聲譽。

　　一早起，已經有讀過報道的粉絲往研音打電話，譴責研音的做法。甚至，表示“無法支持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的新專輯”。巖橋慎一被提醒，想起來，距離中森明菜新專輯的正式發行時間已經沒幾天。這么一通報道砸下來，怕是要動搖不少人的心。

　　到時候，華納那邊，作為唱片公司，也不會沒話說。

　　身處漩渦之中，難免顯得應接不暇。

　　跟研音那邊的電話，巖橋慎一越打心里越有底，并不感到無措。真正讓他心里在意的，不是“全力支持的研音”，更不是“菊池桃子的想法”，而是那一位“W氏”。

　　渡邊萬由美。

　　她的想法至關重要。

　　一整篇報道下來，和中森明菜的交往已經是既定事實，他們兩個更不會被文春的內容離間。和研音那邊，是否有更具體、更進一步的合作，也不是難解的題。文春那一連串的挑撥之中，真正薄弱的那一環，就在于“同樣目標是演員事業的女社長W氏”。

　　這一位W氏，還是GENZO這家唱片公司的第一大股東，是渡邊系的二小姐。

　　三方商談后，決定下來的在影視業務里的合作，現在還沒有對外透風。文春寫這篇報道的時候，不知道那其實不是他和研一郎的約定，而是三個人的約定。

　　也就意味著，這個給文春提供情報的眼線，沒有那么深入接觸到研音的內部事宜。

　　真的是研音內部的眼線嗎？

　　“不管怎么樣，都不能讓合作受到損害。”

　　《周刊文春》的預告出來的時候，她和巖橋慎一打電話，那時候，巖橋慎一是這么說了一句。

　　不能受到損害的合作，是什么合作？渡邊萬由美看著雜志內頁里，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的那張同框照片。

　　但不管是什么合作，“不受到損害”，也的的確確，是兩個人如今并肩而行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