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 恐怖如斯

　　休息室。

　　一回生兩回熟，第五回那就跟自己家客廳沒什么兩樣了。

　　三個人到的不早也不晚，在自己的位置坐好以后，只等著節目開始。

　　雖然地方熟悉，但是共處一室的人卻每期都在變換，相比之下，這些新出場的樂隊們，雖然對電視臺這間休息室很陌生，但是對DREAMETRUE這支樂隊卻很熟悉。

　　第一次來的時候，樂隊和樂隊之間誰也不把誰放在心上，第二次來的時候，其他樂隊看待他們的目光各式各樣。

　　但是，連續碾壓了四場，今晚坐在這里，共處一間休息室的樂隊們，再看他們，心中的想法就簡單純粹多了。

　　四期連勝強者，恐怖如斯！

　　正無聊等待著節目開場，最后一支業余樂隊姍姍來遲，一進門，看到坐在那里的DREAMETRUE，他們的女主唱眼睛一亮，主動跑上去打招呼：“吉田桑？”

　　美和醬抬起頭，這個冒失女主唱是個短頭發的假小子，跟巖橋慎一剛認識美和醬沒多久時，她剪的那個短發有一拼。衣著打扮很酷，雖然言行舉止跟酷這個詞不沾邊，反而有點小動物的可愛。

　　“朵力木茲康姆禿嚕之前的演出我都看過了，吉田桑真的很厲害！”

　　身處室內，周圍又都是陌生的樂隊，女主唱現場追星也比較收斂，聲音壓得很低。

　　“謝謝！”被同行當面稱贊，美和醬反而有點不好意思。

　　之后要同臺競演的樂隊主唱，是四期連勝強者的粉絲，對手的樂隊里出了個叛徒，巖橋慎一在一邊旁觀，覺得有點好笑。

　　但同時，也當面感受到了樂隊的一點小小人氣。

　　“玲子。”

　　還是這支樂隊的樂手叫了那個假小子一聲，這個女主唱才又沖美和醬笑了笑，回到隊友們身邊去了。

　　同一時間，渡邊萬由美把車子停在電視臺的客用停車場。

　　“到了。”她說。

　　副駕駛席上的赤松晴子取下安全帶，“因為我的緣故遲到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渡邊桑。”

　　最近這幾周，都是渡邊萬由美開車去接赤松晴子，兩人再一起到電視臺來。今晚赤松晴子有點突發狀況，中途又折返回公寓一次，因而在路上耽誤了一段時間。

　　“不必那么客氣。”渡邊萬由美莞爾一笑，岔開話題道：“今晚是DREAMETRUE的決定戰，真期待他們的演出。”

　　赤松晴子也露出個微笑，收下了渡邊萬由美的好意。

　　下了車，兩人一前一后走向電梯。

　　因為巖橋慎一戴上頭套混進參演樂隊里的緣故，對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一清二楚的渡邊萬由美和赤松晴子，現如今共同知曉了同一個秘密，又共同守護這個秘密，再加上每周都要一起坐到代表席上，奇妙的形成了一種戰友一般的關系。

　　路上耽誤這一下，兩人成了最后一個到休息室的。

　　跟每周都在變換陣容的樂隊休息室不一樣，代表們雖然也有點競爭關系，但大伙兒每周都一起參加節目，在業界還不知何時就會共事，彼此之間的關系不管是不是塑料花，反正絕對不會凋謝。

　　見她們兩人進來，幾個代表沖她們點頭致意，另外幾個代表則正在聊天。聽了一耳朵，不出意外，也是關于今晚優勝者的事。

　　“DREAMETRUE今晚肯定能拿KING吧？”

　　“有這樣的實力和表現力，實在是讓人意外。雖然是來當代表的，但是審查的時候，也不自覺就被他們的演出吸引。”

　　渡邊萬由美和赤松晴子來的最晚，坐下來以后，很自覺地充當傾聽的角色。

　　“還有件稀奇的事。現在地下樂隊也流行找個音色不錯的女孩子來當主唱，當然，負責寫曲的還是樂手。

　　但是這支樂隊，目前唱過的歌，都是那個女主唱作詞作曲，兩個樂手只負責編曲來著。完全以女主唱為主導的男女混合樂隊，不多見吧？”

　　“唱功驚人，曲子和歌詞寫得也好，是個人物啊。”

　　“想起那位由實桑來了。”說這句話的，是德間唱片的代表。德間唱片剛把上期的冠軍BEGIN收入旗下，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他這一說，在座之人都是一笑。

　　新音樂女王松任谷由實無懈可擊，要說短板就是相貌，說DREAMETRUE的女主唱像松任谷由實，一則表示對她的欣賞，二則委婉說出了她的短板。

　　正聊著天，工作人員過來請他們到前面的攝影棚就位。

　　剛才聊得火熱的代表們住了嘴，起身離席。渡邊萬由美轉過臉去看赤松晴子，“我們也走吧。”

　　去見證DREAMETRUE的勝利。

　　見證巖橋慎一最開始的夢想邁出的這最重要一步。

　　十一點二十分，電視機里，放送結束，準時切入樂隊天國的開場。

　　主持人三宅裕司面向攝像機，說起了已經說過無數次的開場白，“晚上好，新一期的樂隊天國就要開始了——”

　　早早換到朝日電視臺等著的觀眾，又或者是踩著點把臺換過來的觀眾，在此時此刻，共同關注著本期的樂隊天國。

　　“前幾期的節目播出以后，電視臺接到觀眾的電話，詢問關于DREAMETRUE的事，并且為他們送上了。”

　　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電視機前，不知多少觀眾露出笑容——共犯者的笑容。會對這句話有所反應的，正是節目播出以后打電話給電視臺的。

　　電視觀眾里面熱心腸多，不高興了打投訴電話，高興了打表揚電話。對這個時代來說，打電話也是一種參與的方式。

　　“尚且還在比賽當中，就收獲到了來自觀眾們的大量，不愧是DREAMETRUE。”

　　三宅裕司說，“他們是否能帶著各位的鯉躍龍門，又或是驕傲的四連勝后止步在此，就看今晚這關鍵的一期——”

　　說到這，他按照慣例，又把話題轉到今晚的代表席陣容上面去，介紹了新登場的公司代表。

　　開場白結束，電視畫面里，舞臺燈光暗下，一支女主唱男樂手構成的樂隊站了上去。女主唱的頭發短的驚人，看上去十分引人注目。

　　樂隊天國的又一個“決定之夜”到來了。

　　還差五分鐘十一點二十的時候，飲食店“春田”的老板問店里的客人，“不介意我把電視換到朝日電視臺吧？”

　　雖然是狂歡的周六，這種平民百姓飽餐一頓或是小酌一杯的小飲食店，生意也不怎么樣，在場的兩三個客人，都是店里的常客。

　　正因如此，老板才直率的征求客人的意見。

　　“有什么非看不可的節目嗎？”發話的是個五十歲左右，頭頂有些稀疏的男人。

　　“是叫‘樂隊天國’來著。”老板回道。

　　另一個四十開外，剃著平頭的男人聽了笑道，“老板還看這么時髦的節目？”

　　這兩人都是住在附近的熟客。

　　“其實是有支參加了節目的樂隊，”熟客們沒有回答“不可以”，老板就默認了“可以”，把臺換到了朝日電視臺，“他們就在附近工作，有時很晚了，還到店里來吃東西。”

　　“不會是我們這個年紀的上班族樂隊吧？”謝頂大叔玩笑道。

　　老板搖頭，“還挺年輕的，好像是在一邊打工一邊做樂隊。”

　　正說著話，電視里，節目開場，三宅裕司出現在電視屏幕里，“前幾期的節目播出以后，電視臺接到觀眾的電話，詢問關于DREAMETRUE…”

　　“就是這支樂隊。”老板說，“朵力木茲康姆禿嚕。”

　　“已經連續贏了四期，今晚再贏一次就是冠軍？”平頭大叔有點意外，“還是這么有來頭的樂隊？”

　　“要是拿了冠軍，就能簽唱片公司出道。”老板把自己了解的節目信息一股腦倒出來，又道：“我以前還以為他們是那種不切實際的年輕人，沒想到這么厲害。”

　　電視機里，三宅裕司的開場白結束，第一支樂隊登場。

　　謝頂大叔看著站在最前面的這個假小子女主唱，嘀咕了一句：“這么年輕。我家的女兒差不多也就這么大。”

　　“要是《STAR！誕生》那樣的節目的話，我還會覺得很有意思。”平頭大叔說，“但是看樂隊演出，也只能看個熱鬧。”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一邊閑聊，一邊看著電視里的演出。

　　對老板來說，他看的也是個熱鬧。常到店里吃飯的年輕人，突然出現在了電視里，還成了似乎很有前途的樂隊，這種轉變很新鮮。

　　帶著一點跟“名人”有了關系的想法，他才會如此熱衷這檔節目，至于節目本身如何，實則是不怎么在意的。

　　但是，在這三個人一邊閑聊一邊等DREAMETRUE——常到店里吃飯的年輕人的樂隊出場的時候，飲食店里的第四個人，那個一直沒說話的客人，卻默默盯著電視里，看著里面的演出。

　　這人看上去約莫四十多歲，也是個普通上班族的樣子，剛才老板征求客人意見的時候他沒有發話，看來也不介意店里換個臺。

　　樂隊天國…

　　聽到“樂隊”這個詞，中井——這是這名男子的姓——心里飄過一點“真懷念啊”的念頭。

　　任職于某家會計事務所的中井，年輕時也曾在GS熱潮的時候跟大學的朋友組樂隊，當時，左翅青年們尚且轟轟烈烈，中井的樂隊也曾經參與左翅青年的活動。

　　但是，等到臨近畢業，他也好，朋友們也好，都剪掉長發，將樂器束之高閣，穿上西裝去找工作，就職以后結婚生子，人生平穩上行。

　　此后時光匆匆而逝，中井即使偶爾想起學生時代的事，也立刻將這些舊日回憶拋到腦后。誓言也好，宣言也罷，過去的事也就這么過去了而已。

　　年過四十，對于潮流這東西不怎么敏那個感，中井也不知道時光流轉，現在的年輕人們又拿起樂器開始演出。

　　中井帶著一點懷念的心態看著這檔音樂節目。

　　一支又一支的樂隊登臺又離去，既有貢獻出了漂亮的演出的，還有被那個三分鐘完整演奏機制耍得團團轉的。精彩的演出未必能獲得飲食店里的老板和食客的掌聲，被耍得團團轉的樂隊，往往一定能換得他們一笑。

　　中井一邊看節目，一邊在心里想，現在的年輕人們，雖然又拿起樂器來組成樂隊，但是，身處在這個快節奏的黃金時代，他們的音樂里充滿自信，有一種及時行樂的樂觀，和他那時所處的年代完全不一樣了。

　　雖說如此，中井的心里，并沒有那種“這代年輕人無可救藥”的想法，正相反，看著出場樂隊們的演出，過往的記憶與現在的所見所感碰撞，意外碰出了小小的火花。

　　這就是所謂的時代吧。中井心想。

　　從前一起組過樂隊的朋友們，現在要是看這檔節目，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真想跟他們一起喝點小酒，就像那支叫BANBAN的樂隊那首經典的《再看一次草莓白皮書》里寫的那樣，一起看一看這檔節目。

　　正在心里浮想聯翩的時候，中井聽到老板的聲音，“馬上就是朵力木茲康姆禿嚕了。”

　　電視畫面里，連續勝出了四場的DREAMETRUE，已經站上了舞臺。

　　“就是這三個人啊，看上去也不過如此嘛。”謝頂男子說，“…怎么有個戴頭套的？”

　　“說是樂隊的‘設定’就是這樣。”老板嘴里，又冒出這個在同年代人聽來有點格格不入的詞。

　　平頭男子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他們既然常到店里來吃東西，那老板總知道那個戴頭套的人長什么樣子吧？”

　　“該不會是因為太丑見不得光？”謝頂男子揣測道。

　　老板想了想，“那倒沒有，是個很氣派的青年，要是早生個二十年，去東映當任俠片的主角挺合適的。”

　　“這么說還是個帥哥了。”平頭男子揶揄了一句。

　　正要再說什么怪話，電視里，DREAMETRUE的演出開始，女主唱唱起了他們今晚要唱的歌曲的第一句。

　　“還挺厲害的嘛。”

　　平頭男子把要說的俏皮話收了回去，換成了這一句。

　　把節目從頭到尾看到了這里的中井，聽到平頭男子這句話，露出個笑容，說出了今晚自進來點完單以后的第一句話：

　　“能連勝四期的樂隊，當然不是等閑之輩。”

　　這個沉默到現在的客人突然跟他們搭話，老板和那兩個客人都有點意外。

　　但是，這意外也只有一瞬，緊接著，小小飲食店里的注意力，就都被電視里的演出所吸引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