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華一直都在那里焦慮的等待著,眼睛不時的看向辦公桌上的電話。
按照孟紹原的思路,楠木實隆一旦到了上海,一定會啟用楊振華這個日本士官學校“老朋友”這層關系的。
而且會很快。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這是他和孟紹原的第一次合作,而且他不斷的告誡自己,一定要把這次合作完美的進行到結束。
這將是自己擺脫困境,平步青云最好的時機。
響了幾次電話,每次楊振華滿懷希望的接起,卻總是向他匯報工作的。
這讓楊振華未免有些焦慮。
電話又一次的響起。
“說。”楊振華接起了電話。
“參謀長,有個電話,找你的,說是你的老朋友。”
楊振華的一顆心頓時“砰砰”跳了起來:“接進來。”
不一會,電話那頭就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請問是楊振華先生嗎?”
只一聽,楊振華便辨認出了那個聲音的主人:
楠木實隆!
來了,終于來了!
孟紹原的判斷沒有錯。
楊振華控制自己的情緒:“你是誰?”
“楊先生,難道連老朋友的聲音都聽不出了嗎?當年,我可是一個人用了七天時間搭建起了一座木屋的啊。”
“啊,你是楠…”楊振華立刻做出了一副驚喜的樣子:“你是南先生,你在哪?你在上海了?我?我就在上海附近的郊區。好的,好的,你說一個地點,我這里處理一下事情,頂多兩個小時就到。”
總機房里,孟紹原一直都在監聽著電話。
很好,楠木實隆到了,而且的確是在第一時間就找到了楊振華。
一切,都在按照正常軌道進行著。
而現在,該把這條軌道,扳到自己設計好的路線上了。
一切楠木實隆必須要走的道路。
“我可是一個人用了七天時間搭建起了一座木屋的啊。”
楠木實隆說到了這個。
這是他一直引以為自豪的事跡。
找到機會,他總會反復的對人提及。
這也說明了一個問題,這么多年了,看起來楠木實隆殺了不少的中國特工,自己也搖身一變成為了日本諜報界的“王牌特工”,但他其實一直沒有變過。
只有自卑的人,才會反復提及自己過去的某樣“英雄事跡”。
對于真正了不起的人來說,他們根本不會去說,因為他們了不起的事跡實在是太多了。
楠木實隆還是那個自卑,一心想要立功,一心想要在別人面前揚眉吐氣的人。
這么就好辦多了。
上海,公共租界,老易昌餐館。
楊振華推開了包房的門。
他一眼就認出了早就在那里等待著的“老朋友”:
楠木實隆!
“楊君!”
“楠木君!”
兩個人熱情的握了手。
楠木實隆壓低聲音:“你還是叫我南先生吧,畢竟,咱們兩個國家可是在那打仗啊。”
“啊,是的。”楊振華會意的笑了:“那你,也還是叫我楊先生吧。”
兩個人笑著坐了下來,楠木實隆讓伙計上了菜,關上了包房的門,倒上酒,舉起酒盅:“楊先生,一別多年,你也老了,我敬你一杯。”
“謝謝,你也有白頭發了,可是你的中國話說的已經像個真正的東北人了。”楊振華微笑著和他碰了一下酒盅,喝了。
互相寒暄了幾句,楠木實隆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楊先生,聽說你在78師擔任參謀長了?”
“是的,不過又調職了,現在我是蘇浙行動隊的參謀長。”
“蘇浙行動隊?那是一個什么組織?”楠木實隆一副對軍事外行的樣子。
楊振華也擺出了一副對“老朋友”毫無戒心,絲毫不知道保守軍事秘密的態度:“中日開戰,這個蘇浙行動隊呢,主要是配合正面主力作戰,一旦上海不保,則在附近進行游擊作戰。”
“原來如此。”楠木實隆恍然大悟:“78師是正規軍,蘇浙行動隊是游擊隊的性質,楊先生從正規軍到游擊隊,不等于是貶職了嗎?”
“你當我在78師就有出路?”一說到這,楊振華立刻變得惱怒起來,而且神色間絲毫不用作假:“78師師長李文,處處看我不順眼,到處給我小鞋穿,你聽說過,一個師的參謀長還只是個中校的?他媽的,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這些情況,其實都是楠木實隆掌握的。
他之所以能夠約見楊振華,就是認為他的遭遇容易讓他產生不滿的情緒,有很大可能被自己爭取過來。
“算了,不說我了。”楊振華悶悶的喝了一口酒:“你呢,南先生,這些年你都在做些什么?”
“無非就是在華北、東北進行一些任務。”這里是公共租界,對方奈何自己不得,楠木實隆絲毫也都不掩飾自己的身份:“你大概不知道,從士官學校畢業后,我加入了情報組織。”
“你是特務?”楊振華一驚。
“楊先生,我的身份是什么,并不影響你我之間的友誼。”楠木實隆微笑著:“我今天敢來見你,就不怕你會出賣我,當年,我們在學校里,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啊。”
楊振華深深嘆息一聲:“是啊,那時候我也就你一個朋友。南先生,咱們開門見山的說,你這次來上海,大約也是有什么任務吧?要不然你不會一來就約我。”
“你沒猜錯,楊先生。你的仕途很不順利,我幫不了你,但至少,在經濟上,我可以給予你一些幫助。”
楠木實隆說著把一個袋子放到了楊振華的面前。
“不,不。”楊振華慌亂了:“我不能拿,我也不能向你出賣任何情報,要不然,我就成了漢奸了。”
“楊先生。”楠木實隆把袋子朝前一推:“中日戰爭的結果,不管誰贏誰輸,這都影響不到我們的友誼。你可以把它看做是我私人的饋贈。再說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戰爭,本來就是一個發財的機會。
這么多年了,你依舊還只是一個中校,而且現在又從正規軍被貶到了游擊隊,你難道認為還有升遷的希望嗎?楊先生,你已經四十多了,如果不抓緊這段時間,多為自己考慮考慮,將來你的家人怎么辦?難道,你真的要讓他們喝西北風去嗎?”
楊振華遲疑著:“可是…我現在管的是游擊隊,也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情報可以提供給你啊。”
“沒關系。”到了這個時候,楠木實隆勝券在握:“你當了這么多年的軍官,一定認得不少同僚吧?那種掌握著很多情報的同僚。”
“我想想,我想想。”
楊振華在那想了好一會:“還真有這么一個人,他叫李文意,軍事委員會的少將參議,能夠接觸到大量的軍事情報。對了,李烈鈞你知道吧?”
“知道,當然知道,他是你們的元老級人物。”
“是的,他就是李烈鈞的孫子。”
“哦,是嗎?”
楊振華點了點頭說道:“他今年三十五歲,仗著他祖父的聲望,三十歲他就晉升到了少將,可是五年時間,一直原地踏步,整天就是整理情報,這個人認為自己很有軍事才能,一身本事應該放到戰場上去,他欠缺的,就是一個機會。”
楠木實隆一下留意起來:“他有什么本事?有什么愛好?”
“能有什么本事?”楊振華鄙夷的笑了一下:“無非就是一個花花公子,喜歡吃,喜歡喝,喜歡玩,一個月花銷非常大,但他一個少將的薪水,怎么能夠維持?和不少女人糾纏不清,欠下了一屁股的債,三十五歲了連個老婆也都沒有。”
很好,這個人各方面的條件都很滿足。
楊振華又繼續說道:“有一次,開戰之前吧,債主直接逼到了他的辦公室,弄得他下不來臺,被上司好好的訓斥了一通,要不是看在李烈鈞的面子上,恐怕早就讓他滾蛋了。”
楠木實隆的興趣愈發濃厚起來:“楊先生,能夠幫我約一下他嗎?”
“當然可以。”楊振華在那想了一下:“不過,他會不會肯和你合作,那就不是我說了算的。”
“當然,當然。”楠木實隆又舉起了酒盅:“我還是那句話,不管中日之間的戰果如果,這都不會影響到你我之間的友誼,如果將來楊先生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在我能力范圍之內一定會幫忙的。”
“好的,我會盡快安排你們見面的。”
兩只酒盅碰到了一起。
從老易昌出來,送走了楊振華,楠木實隆心滿意足。
這次來到上海,是得到了上級親自批準,并且給予了他很大的自由度,甚至連特務機關在正金銀行的賬戶,都可以隨意他調動資金。
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享受到的待遇。
五千日元,就能夠買到楊振華的合作,這樣的生意可以做。
尤其是像楊振華,或者是那個叫李文意的失意軍官,一大筆錢,足夠買來他們的“忠誠”了。
正當他準備伸手叫一輛黃包車的時候,身邊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你知道中國的白天,哪邊時間長一些,哪邊時間短一些嗎?”
楠木實隆心里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