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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0 四幅照片

  《泰晤士報》在第二天的報紙上是這樣描述的:當尼古拉斯·比爾德詢問完利安德爾之后,費迪南德中校就像個被一百頭公牛蹂躪過的小綿羊一樣可憐。

  這個描述屬實是有點過分了,當時的費迪南德中校還沒有完全絕望,因為他還有兩個證人沒有出庭。

  第二個出庭的證人是當時在毛里求斯殖民政府工作的英國人羅納德。

  出現在法庭上之后,羅納德先是按照法官的要求聲明,確認自己所說的全部都是事實,絕無虛假。

  就在這個過程中,旁聽席上出現了一點騷動。

  正在宣誓的羅納德發現幾位特殊的客人出現在旁聽席上,有他在毛里求斯工作時的直屬上級,有英國殖民地事務部的官員,還有一個是羅納德的兒子梅斯菲爾德。

  梅斯菲爾德的后面坐著兩名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其中一個是羅納德所在小城的著名惡棍。

  之后在面對費迪南德中校詢問時,羅納德的表現就極為不正常。

  “——阿丹公司確實是為查戈斯群島支付了一千鎊,當時阿丹公司還沒有成立,走的是尼亞薩蘭勛爵的私人戶頭——現在看上去一千鎊不算什么,但是對于當時的查戈斯群島來說,一千鎊已經是個很不錯的價格,這個價格是當時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的——”羅納德回答問題時表情一直在掙扎,現在費迪南德中校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搞清楚你的身份,你是代表查戈斯群島出庭,你要為你所說的話負責——”費迪南德中校聲色俱厲。

  “反對,法官大人,控方律師正在威脅他的證人——”尼古拉斯·比爾德反對的理由激起旁聽席和陪審團的一陣哄笑,阿拉貝拉爵士皺緊了眉頭敲響手中的木槌。

  “反對有效,控方律師可以繼續提問,但是不得提出和本案無關的問題。”阿拉貝拉爵士提醒費迪南德中校。

  “我的問題問完了。”費迪南德中校表現出來的職業素養并不高。

  至少沒有到能代表海軍部的水平。

  輪到尼古拉斯·比爾德,尼古拉斯·比爾德只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

  “羅納德先生,能不能描述下,尼亞薩蘭勛爵購買查戈斯群島時,查戈斯群島的具體情況。”尼古拉斯·比爾德是有備而來,他身后的助手席上坐著三名助手,庭外還有阿丹公司的整個法務部支援,準備確實是比費迪南德中校更充分。

  “抱歉先生,我也不知道查戈斯群島的具體情況——”羅納德的話引起一陣嘩然,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羅納德當時是在毛里求斯工作,而查戈斯群島是屬于毛里求斯管轄:“——這并不奇怪,查戈斯群島距離毛里求斯2100公里,尼亞薩蘭勛爵買下查戈斯群島時,我已經在毛里求斯工作了12年,這12年里,查戈斯群島從來沒有上繳過哪怕一個英鎊的稅賦,相反毛里求斯每年要為查戈斯群島支付大約1800鎊的相關費用,這其中包括12名在查戈斯群島工作的人員薪水,后來這份工作就沒有人愿意做了,因為查戈斯群島遠離大陸,與世隔絕,島上沒有娛樂設施,人跡罕至,查戈斯群島的工作人員把這份工作稱為是自我流放。”

  “那么也就是說,尼亞薩蘭勛爵購買查戈斯群島,不存在任何強迫行為——”尼古拉斯·比爾德合理推斷。

  “怎么可能是逼迫行為呢,當時我們甚至還很開心,總算有人愿意接手查戈斯群島,至少我們每年能因此節省1800鎊,要知道毛里求斯政府的收入并不多。”羅納德的證據對阿丹公司很有利,不過尼古拉斯·比爾德認為還不夠。

  “法官大人,我請求我的證人黃粱出庭作證,他能證明查戈斯群島當時的情況。”尼古拉斯·比爾德要求法官允許黃粱出庭,羅納德并不清楚查戈斯群島的情況,不能讓陪審團充分了解羅克在阿丹群島投入了多少資金。

  “反對法官大人,我還有一位證人沒有出庭。”費迪南德中校反對,他隱約感覺到,在黃粱出庭后,他的第三個證人或許就不用出庭了。

  “反對無效,尼古拉斯·比爾德先生,可以讓你的證人出庭,我現在也想知道查戈斯群島的具體情況。”阿拉貝拉爵士不偏不倚,海軍部固然不好惹,但是整個貴族階層更不好惹。

  別小看短短的十幾天,很多事都有可能發生。

  黃粱是在兩天前才剛剛抵達倫敦,三月份的倫敦冬天逐漸遠去,春天即將到來,美國大流感的影響也在逐漸減輕,不過黃粱依然不敢大意,他出庭的時候還帶著厚厚的口罩,宣誓的時候才把口罩摘下來。

  就在黃粱摘下口罩之后,法庭上很多人的表情都有點復雜。

  黃粱是華人。

  但是黃粱這個華人,除了黑頭發黃皮膚之外,其他特征和一位經常出入上流社會的英國人沒什么區別,服裝考究,干凈整潔,站在法庭上不亢不卑,和人對視時目光不躲閃,不游離,如果忽略黃粱的發色皮膚,單純從氣質上說,黃粱很符合一位地方行政長官的形象。

  “我是在1910年來到鄭和島,當時的鄭和島還叫迪戈加西亞,我很清楚的記得,我剛到迪戈加西亞的前半年,都是在帳篷里度過的——迪戈加西亞的條件很艱苦,島上除了椰子樹什么都沒有,我們試圖教那些非洲人和印度人的后裔蓋房子,讓他們接受更文明的生活,結果他們表現出了極大的不適應,明明我們在島上的各個角落里都修建了廁所,他們還是更喜歡隨地大小便——一直到半年后,島上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住進了房子里,我才搬進半年前就建好的辦公室——”黃粱說到這里的時候,旁聽席和陪審團有零星的掌聲響起,誰都希望帝國的殖民地官員都能像黃粱一樣認真負責,富有責任感和同情心。

  “謝謝——非常感謝——最開始的日子總是最艱難的,我們沒有干凈的飲用水,所有的食物和建筑材料都需要從南部非洲萬里迢迢送過來,一個禮拜只有一艘船抵達查戈斯群島,送來食物和建筑材料的同時,還送來更多拖家帶口的新移民,有些人在抵達迪戈加西亞之后因為水土不服去世了,有些人被蚊蟲叮咬而死,有些人出海遇難——但是這些困難都被我們一一克服,現在的鄭和島有3156名居民,我們建起了醫院,我們建起了學校,我們建設補給基地,完善港口設施,為過往船只提供補給,自從1916年開始,我們再也沒有找勛爵要過哪怕一分錢,我帶來了一些照片,可以清晰地看到迪戈加西亞這些年的進步。”黃粱也是有備而來,再華麗的的辭藻也沒有真實的照片更有說服力。

  這一次都不需要再向阿拉貝拉爵士請示了,拿著照片出來的人也不是法警,而是四個同樣來自鄭和島的孩子,他們是從鄭和島小學抽調出來的,一個華人男孩,三個白人女孩。

  四個孩子的年齡都不到十歲,最小的一個女孩穿著一件到腳踝的白色長裙,她在走上法庭的時候很開心,蹦蹦跳跳的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子,眼看就要摔倒。

  眾人的驚呼聲中,是唯一的男孩情急之下扔掉了手中的照片,一把抱住滿臉驚恐的小女孩。

  這個小意外馬上就得到熱烈的掌聲,只有時刻關心才能有這樣快速的反應,兩個年齡大一點的女孩反應有點慢,但也是第一時間安慰想哭又不好意思的小女孩,這個場景確實是很有愛。

  四個孩子帶來的照片應該都是在同一個地方拍攝的,拍攝的地點應該就在鄭和島中央潟湖的某一個地方,估計是站在船上拍攝的。

  第一張照片上的鄭和島一片荒涼,陸地上光禿禿的幾乎沒有任何人造建筑物,遠處隱隱約約有高大的椰子樹,海岸邊稀稀拉拉的停靠著幾艘破爛不堪的漁船,這應該就是羅克剛剛買下查戈斯群島時,迪戈加西亞的樣子。

  第二張照片的中心位置是一艘巨大的貨輪,很多人正通過舷梯往下卸貨,有些人一看就是女人,旁邊的岸邊有一大片帳篷,再遠一些的海邊,有幾個半大孩子正在用圈網捕魚,岸上有兩個孩子頭上頂著椰子,正在有說有笑的往帳篷方向走。

  第三張照片的位置稍微靠后一些,這時候的照片中心位置是四艘停靠在碼頭上的輪船,更遠處的港務工作大樓也已經完工,照片的角落里,幾個光著膀子的工人正在用捆著繩子的石頭修路,其中一名工人赫然就是黃粱。

  最后一張照片是剛剛不久前拍攝的,照片上已經是一個設施完善,車水馬龍的現代化港口,港口中心位置依然是港務工作大樓,大樓的兩側都已經被建筑物填滿,海邊沒有了用圈網捕魚的孩子,而是放置了供人休息的連椅,照片上方有海鷗飛過,海鷗的下面是幾個制服統一的孩子,他們都背著書包,看樣子是剛剛放學。

  都不用黃粱開口,四幅照片反映出來的變遷已經足夠滄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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