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望秋聽到這話忙道:“這怎么行,這部電影是我們共同完成的,我們怎么能把獎杯都拿走,而你們卻一個不留,這肯定不行。”
竹中正雄特別認真地道:“我們的收獲比較你們大,我們收獲了名氣,收獲了東瀛觀眾的關注。這對我們以后的發展會起到極大的推動作用,而你們卻無法獲得這些,所以,把獎杯留給你們是應該的。”
佐藤純彌也道:“你們拿著吧,我們以后還有機會再拿的。”
許望秋見佐藤純彌和竹中正雄這么說,沒有再推辭,微微點頭道:“既然如此,那獎杯我們就留下了。”他笑著補充道:“如果我們能夠在柏林拿到大獎的話,就不會出現這個問題,因為柏林的獎項存在雙黃蛋的可能,所以,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個獎。”
許望秋跟佐藤純彌他們聊了一陣,便回房間為明天的發布會做準備去了。他本來想跟佐藤純彌說說電影宣言的事,問佐藤純彌要不要簽名,但考慮到這場運動主要是針對中國電影,拉一個東瀛人進來會顯得比較奇怪,最終放棄了。
發布會時間是上午十點,不到九點,發布會現場就聚集了來自全球各地的記者。許望秋通過電影節組委會向媒體發了五十張邀請函,接到邀請的媒體全部到場;齊特隆又在新聞中心幫著大肆宣傳了一份,說中國代表團有發布會,要搞一個大新聞;再加上今天上午又沒有什么可報道的,很多沒有接到邀請的媒體也趕來了。
去年在威尼斯,以許望秋為首的中國代表團公開宣布退賽,將威尼斯電影節搞得灰頭土臉。記者們對今天的發布會十分好奇,紛紛向齊特隆打聽許望秋他們要搞什么大新聞。
齊特隆也不知道到底許望秋他們要搞什么,但他不想讓人覺得自己是吹牛,作出高深的模樣說,暫時保密,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上午十點,許望秋他們帶著忐忑與激動走進了發布會現場。他們一進會場,迎接他們的便是強烈的閃光。記者們瘋狂按動快門,強烈的閃光此起彼伏,就好像太陽爆炸了似的。
強烈的閃光讓張一謀他們內心不由有些緊張,但更多的還是激動,他們知道在發布會之后,自己的名字和事跡將被無數人傳頌,并因此寫進中國電影史,甚至是世界電影史。
許望秋心情也有些激動,在過去幾年中藝術至上的觀念統治了中國電影界,但從今天開始這種形式將被扭轉。他深深吸了口氣,看著現場記者,用平靜地語氣道:“各位媒體朋友,大家上午好,歡迎出席今天的發布會。”
聽到這話現場記者都豎起耳朵,目不轉睛的盯著許望秋,等著他繼續往下講。
許望秋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嚴肅地道:“法國新浪潮是一次偉大的電影運動,改寫了電影的歷史。特呂弗說,電影分為戈達爾之前和戈達爾之后,我認為世界電影也分為新浪潮之前和新浪潮之后。最近幾年新浪潮的風吹到了亞洲,并在各地引起了電影現代化的浪潮,我們中國也是如此,開始了電影革新運動、
我們尊敬新浪潮,尊敬新浪潮的前輩取得的偉大成就,但我們也發現新浪潮掀起的這場革命電影存在巨大的缺陷,由于過于追求作者性,導致電影精英化,電影正在成為少數精英的玩物,這也導致普通觀眾大批逃離電影院。
電影本來就因為電視的沖擊,處在危機之中。要是在任由精英主義統治電影圈,主導話語權,那整個電影行業將會處于更加危險的境地。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認為電影行業必須作出改變,而這種改變首先應該是思想和觀念的改變。我們今天把大家請來,就是要發表一篇宣言,也可以說是一篇戰斗檄文,我們想告訴世界,反對精英主義,電影屬于人民。”
此言一出,好似平靜的湖水中引爆了一枚深水炸彈,掀起了驚天波瀾。現場記者渾身一震,幾乎所有人腦子里都冒出一個詞語來“奧勃豪森宣言”。
1962年的夏天,26位年輕的德國電影人在奧勃豪森短片電影節上,發表了著名的《奧勃豪森宣言》。《奧勃豪森宣言》宣告了戰后德國青年一代導演與舊的、傳統的德國電影決裂和以“新德國電影”取而代之的意志和決心,表現了一種敢破敢立的藝術革新精神。在這些青年電影人的推動,轟轟烈烈的德國新電影運動開始展開,危機中的德國電影逐漸走出困境。
誰也沒想到21年后,一群來自中國的年輕電影人會在西柏林電影節這個更加廣闊的舞臺發表類似的宣言,把矛頭指向新浪潮,向精英主義宣戰,宣稱電影屬于人民。
現場記者們激動得發抖,都覺得今天這個發布會來對了,許望秋他們這是在向歐洲電影界,向電影界的主流思維宣戰,這是真正的大新聞,沒有比這個更大的新聞了!
許望秋看了看雙眼唰唰放光的記者們,拿起稿紙,朗聲念道:“在1983年的春天,在西柏林電影節,我們思考中國電影存在的問題,發現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精英主義通知了電影圈;我們還發現不只是中國如此,很多國家都是如此。我們認為精英主義主導電影圈對電影產業來說是有害的,會將電影產業推向非常危險的境地…”
記者們靜靜傾聽著許望秋他們的宣言,發現許望秋他們的宣言跟《奧勃豪森宣言》是完全相反的。發表《奧勃豪森宣言》的26位青年電影人的代表亞歷山大克魯格是法蘭克福大學畢業的,是“法蘭克福學派”代表人物阿多諾的學生,所以,《奧勃豪森宣言》具有明顯的精英主義傾向。他們在《奧勃豪森宣言》中宣稱:“我們必須打破常規,克服電影的商業性。我們要違背一些觀眾的愛好,創造一種以形式到思想上都是新的電影。”
《奧勃豪森宣言》受法蘭克福學派影響很深,是反商業的,是精英主義的;而許望秋他們的理念則主要自來《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及伯明翰學派,他們反對精英主義,主張藝術應該為人民服務,電影屬于人民。
在場記者很多都是精英主義者,看不起商業電影,認為商業電影跟藝術無關。他們不認同許望秋他們的觀點和理念,但他們依然被眼前許望秋他們身上噴涌而出的激情深深打動。在這些年輕人身上,他們看到希望和夢想,看到了不畏強權的抗爭精神。
從50年代后期,從法國掀起電影新浪潮以來,精英主義便統治了電影界。在歐洲電影界,你如果敢否定作者電影,敢說商業電影有藝術性,往往會被認為沒有品位,缺乏藝術修養。許望秋他們竟然敢跳出來,將矛頭指向新浪潮和精英主義,無疑是在向歐洲電影的主流思想宣戰。不管最終結果如何,這份勇氣都是值得尊敬的。
電影從誕生到現在不到一百年,而在這一百年里,發生過無數次電影運動,出現過無數像許望秋他們這樣的年輕人,向傳統宣戰,向主流宣戰。
意大利新現實主義、法國新浪潮、德國新電影,都是如如此。
正是這一次次的電影運動,正是這一次次抗爭和改變,電影才成為今天的電影。
很多記者都在想一個問題,《奧勃豪森宣言》宣告了一場電影革新運動從此在西德誕生,也成為西德電影的轉折點,讓低谷中的西德電影重振旗鼓,逐漸恢復榮光。那許望秋他們呢?他們是否真的能掀起一場革命,讓中國電影從此走上國際舞臺呢?
記者們心中的答案是肯定的,能。他們并不是盲目相信許望秋他們,而宣言給了他們信心。許望秋他們的宣言跟《奧勃豪森宣言》有一個很大的不同,《奧勃豪森宣言》非常短,是概念性的,他們只是提出了原則,但具體該怎么做,路該怎么走,并沒有說。而許望秋他們有明確的操作理念,明確指出了哪些該做,哪些不該做。
也就是說,許望秋他們不但有明確的理念,而且想清楚了要怎么做,從這一點來說,他們比發表《奧勃豪森宣言》的亞歷山大克魯格等人要強。而且許望秋已經展現了他驚人的才華,并得到了特呂弗等大師的認可。不出意外,他們將改變中國,帶著中國電影走向世界。
許望秋他們的宣言很長,中文有幾千字,翻譯成英文就更長。記者們平常很討厭長篇大論,但此次此刻,現場記者都非常安靜,都認認真真的傾聽著。他們知道自己正在見證一段歷史,而作為這段歷史的見證者,他們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光榮。
時間像一匹馬,滴滴答答地向前奔跑著。二十多分鐘后,宣言終于走向了尾聲。
許望秋拿著稿子,不急不徐地念道:“除了上述電影理念,我們在此表達我們的決心。我們相信藝術不是少數人的玩物,我們相信電影屬于人民;為了實現我們的理想,我們在此簽下我們的名字,不僅在這個宣言上和其他有相同理念的人站在一起,也將在未來繼續拍攝“人民電影”。我們在1983年的春天,在西柏林電影節,在新舊電影的轉折點上,發表這份宣言,我們也希望跟我們有相同理念的朋友一起奮斗。”
許望秋頓了頓,開始念署名者的名字:“署名人:許望秋、張一謀、吳知柳、劉林、趙禁、夏鋼、顧常衛、謝小晶、張華勛、劉衡、馮曉寧、張建亞。”
對在場記者來說,這些名字除了許望秋外,其他基本上都是陌生的,但許望秋每念一個名字,他們就在心里默默念一遍這個名字,以此來表達他們對這些年輕電影人的勇氣和抗爭精神的支持。
記者們相信這些名字將如同奧伯豪森電影節上年輕的德國電影人一樣,會因為這份宣言被世界電影史所銘記,會在世界舞臺上綻放出光芒。
念完署名者的名字,許望秋向現場記者鞠了一躬:“生命不止,電影不死。今天的發布會到此結束,感謝各位朋友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