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食堂出來,許望秋抬頭看向天空,灰蒙蒙的,如同他此時的心情。許望秋知道自己算是把電影圈,以及評論界的專家得罪死了。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內,自己會像“雅各布事件”后的張一謀那樣,成為評論界、文化圈、甚至是知識分子的敵人,他們會像攻擊謝晉、攻擊張一謀、以及攻擊吳京那樣,從各個角度攻擊自己。
不過許望秋不后悔自己的選擇,人活一口氣,要是剛才不把這些話說出來,他會憋死的。
魯迅說過:“窮人絕無開交易所折本的懊惱,煤油大王哪會知道北京撿煤渣老婆子身受的酸辛。”現實就是如此,專家教授們領著國家提供的薪水,可以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但哪里能夠體會普通職工下崗的心酸。
專家教授們說出那種話來很正常,作為精英階層,他們在捍衛自己的利益。就像印度高種姓不也說嘛,印度人民生活很幸福的!什么平民窟里的哪些人?不不不,那些只是兩足牲口而已!
不過許望秋無法接受這種說辭,因為他生活在底層,屬于專家口中需要作出犧牲的群體。
作為穿越者許望秋在未來肯定會爬到精英階層,但至少現在他活還在底層,至少現在還沒有忘記大冬天沒有暖氣瑟瑟發抖的滋味,還沒有忘記妹妹的死,還沒有忘記電影系統在90年代的苦難歲月。
許望秋記得曾經有人說很多公知精英是現代東林黨,現在他覺得這個描述太準確了。明末的東林黨將大明朝推向了深淵,而眼前這些人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將中國電影推向深淵。
在過去的很年多中,許望秋一直對妹妹的死心懷愧疚,不能原諒自己。在穿越后,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改變歷史,讓妹妹活下來,他所有的謀劃都是為了阻止那場悲劇的發生。他一直相信自己穿越就是為了阻止那場悲劇;但今天發生的一切讓他意識到,也許阻止這些專家教授掌握中國電影的話語權,阻止他們將中國電影推向深淵才是。
如果許望秋不知道這一切,那自然不必說,可現在他知道了。作為電影廠子弟,他不可能坐視這一切的發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人將中國電影推進深淵!
許望秋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微微恍惚中,他看到了妹妹在寒冷中哆嗦的身影;看到了每逢過年父親母親抱著妹妹照片哭泣的臉;看到了電影系統老老小小絕望的目光,鐵飯碗沒了,生活來源沒了,國家原來管一切,現在等待他們的是買斷、分流、下崗,就連土地都被收走了,落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現在所有一切重合在一起,化為一副擔子落在許望秋的肩膀上。
許望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知道要改變這一切有多難,但他還是毫不猶豫的將攤開的右手高高舉起,對著烏云密布的天空,緩緩握緊,就像把命運握在手中。
我都死過一次的人了,沒什么好怕的!
從今天起,就讓我為電影系統幾十萬人搏一回吧!
就在此時,身后突然有人喊:“望秋!望秋!”
許望秋轉過身,看見劉林他們從后面追趕過來,關切地看著自己,便故作輕松地道:“你們幾個不好好聽專家討論中國電影的未來,跑出來做什么?”
劉林不以為意地擺手:“那些專家連巴贊的書都沒有讀過,就整天巴贊、長鏡頭的,這不是瞎幾吧扯淡嘛!我們可不想聽他們扯淡!”
吳知柳關切地道:“我們都不放心你,望秋,你沒事吧?”
許望秋故作輕松地道:“我沒事,只是受不了那些人,嘴里說的是家國情懷,民主自由,人民群眾,但實際上他們心里只有自己,就是一群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夏剛拍了拍許望秋的肩膀,興奮地道:“望秋,你真的太厲害了,剛才將那些專家和權威說得啞口無言。讀書少不是錯誤,但讀書少還出來現拿就不好了。你說這話的時候,那些專家的臉五顏六色的,簡直太精彩了。”
其他人也都滿臉激動地道:“對啊對啊,還有符號學、精神分析什么的,我估計那些專家聽都沒聽過。”、“望秋,你讀了多少書啊?”、“那些專家們肯定恨死你了。”
謝小晶有些擔心:“望秋,我估計那些專家以后會找你麻煩的。”
劉林毫無畏懼地道:“怕什么,難道他們還敢跟望秋再次辯論不成?他們絕對不敢自取其辱的。如果他們要耍陰謀詭計,還有我們呢!”其他人都紛紛道:“對啊,望秋是我們好兄弟,我們肯定會幫望秋的。”、“如果他們敢欺負望秋,那我們就跟他們干!”
許望秋笑著擺擺手:“他們肯定不會跟我辯論,不過等到以后我的電影拍出來,肯定會遭到他們猛烈的抨擊,會從各個角度攻擊我的電影,把我的電影說得一無是處。如果你們跟我攪在一起,恐怕會遭魚池之殃,你們的電影會遭到同樣的攻擊。”
劉林他們才進北電不到兩個月,拍電影還是非常非常遙遠的事,哪會擔心專家的批評意:“罵就罵,我從小被罵大的!”、“他們可以寫文章罵我們,那我們也可以寫文章罵他們!”、“不管怎么樣,我肯定是支持你的!”
聽到劉林他們這么說,許望秋心里淤積的寒氣化開,微寒的身體也有了暖意,心想我一個人要干贏那些專家很難,但有你們在,我能打得他們滿地找牙!他摟著劉林的肩膀,笑道:“走,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聊。”
許望秋和劉林他們來到荷花池邊,來到周末跟北大學生們聚會的地方。等到眾人坐在地上,許望秋呼出一口濁氣,緩緩地道:“可能你們不明白我為什么會跟那些專家吵成那樣。”
劉林他們知道許望秋為什么和和專家吵,但不明白他的反應為什么那么大。
許望秋苦笑著道:“我們都知道在運動時期電影創作受到了極大干擾,現在運動結束,電影界就希望以后在創作上要盡量避免干擾,這無疑是對的,我也希望這樣。但問題在于有些人走到了另外一個極端,現在他們想徹底掌握電影的話語權,電影好壞從此就由他們說了算。所以,他們堅決反對蒙太奇,反對商業電影。如果一切由江卿四人幫說了算是文化專制,難道由專家們說了算就不是文化專制嗎?”
許望秋見劉林他們一臉疑惑,解釋道:“商業電影是觀眾說了算,觀眾電影喜歡的電影,那就是好商業片。但藝術電影不一樣,藝術沒有標準,誰的嗓門大,誰能夠發出更多的聲音,那誰就是標準。普通觀眾在報紙和雜志上發文章很難,想發出聲音很困難;而對專家們來說卻非常容易,于是,他們可以輕易掌握話語權,可以輕易把觀眾不喜歡的電影吹捧成藝術精品,也可以把群眾喜聞樂見的好電影說成一錢不值的垃圾。”
在場眾人有些明白了,但還是不明白許望秋的反應為什么那么大。
只聽許望秋繼續道:“專家推崇的新浪潮電影你們看過,相信你們也很難看懂。如果這種電影成為市場主流,那電影就沒人看,電影行業就完蛋了。如果專家們是無意的,那我可以理解,但他們明明知道會造成這種后果,卻說什么作出一點犧牲是必要的,這就讓人齒冷了!如果要犧牲的話,為什么自己不犧牲,而要別人去犧牲?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當然不會覺得疼。對那些專家來說,中國電影就算完蛋了也沒什么,他們是從國家領工資的,甚至可以屁股一拍出國去。可我們畢業后要分到電影廠的。如果中國電影完蛋了,電影廠都垮了,那我們靠什么生存,電影系統幾十萬人靠什么生存?”
聽完許望秋的話,劉林他們終于明白許望秋為什么那么憤怒了,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尤其是劉林他們幾個平民子弟,他們沒有關系、沒有強大的人脈,電影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技能。如果中國電影真的完蛋了,那他們的出路在哪里?
劉林他們都憤怒了:“不能讓他們恣意妄為!”、“我們是學電影的,如果電影被搞垮了,那我們干什么?”、“我對新浪潮不感興趣,我想拍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電影。”…
吳知柳看著許望秋,問道:“望秋,你打算怎么做,又需要我們做些什么?”
許望秋輕笑道:“接下來我會修改劇本,修改分鏡頭,我要讓鋤奸的故事更好看,我會全力以赴把這部電影拍出來,會用事實證明他們是錯的,用電影粉碎他們的說辭。你們跟我一起改劇本吧,不過你們最重要的還是要多讀書、多拉片子。等畢業以后咱們一起干,到時候把中國電影的格局,不!我們要把世界電影的格局攪個天翻地覆!”
劉林他們聽到這話,只覺心頭燃起一團火焰,將渾身血液都點燃了。他們感覺心頭涌起一股豪氣,一股“破壞一個舊世界,建設一個新世界”的豪氣。
劉林想起許望秋講過以科波拉為首的電影小子們是如何革掉舊好萊塢命,又是如何建立起新好萊塢的,當即將手伸出來,擱在半空中:“好!讓我們一起努力,把世界電影格局攪個天翻地覆!”
吳知柳、顧常衛、張一謀、夏剛、謝小晶他們都將手伸出來,與劉林的手握在一起;許望秋也將手伸出來,跟眾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讓我們一起努力,把世界電影格局攪個天翻地覆!”七個年輕人的聲音,帶著自信、堅定、以及一往無前的勇氣,回蕩在北電上空,久久不散。
天空的烏云散開,金色的太陽從云層中探出頭,將萬道光芒撒向大地,將七個年輕人堅定的身影緊緊包裹,仿佛給他們披上一件金色的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