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十年代的北平城,泡妞稱為拍婆子,而拍婆子的圣地無疑就是北海公園,尤其是到了冬天,湖面變成溜冰場,許多大院子弟拉幫結伙地來這里茬冰,男青年身著將校呢軍裝,頭戴羊剪絨帽子,拍滑冰的姑娘;女青年圍著紅圍巾,腳踩小高跟黑色滑冰鞋,習慣被拍。
麻臉以前經常在這兒拍姑娘,現在當知青回來,沒有工作,也沒有女朋友,整天無所事事,到處瞎轉悠。此刻看到笑顏如花的蘇白,只覺內心被一股電流擊中,讓他嘴干舌燥,心跳加速。
麻臉舔了舔嘴唇,激動地道:“那女的不錯,老子一定要搞到手!”說完麻臉手一揮,就和幾個混混朝蘇白他們走來。
麻臉快步走到蘇白身邊,與蘇白并肩而行,滿臉堆笑地夸著蘇白:“姐們兒,夠飄的啊,瞧你怎么這么眼熟啊?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去天橋劇場看過紅色娘子軍?哥們好像在那兒見過你,認識一下,交個朋友怎么樣?”
蘇白見幾個男青年流里流氣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心里有點害怕。許望秋也知道遇到小流氓了,沒有搭理他們,拉著蘇白自顧自地走。麻臉絲毫沒有退卻之意,伸手攔住蘇白,嬉皮笑臉地道:“別走啊,姐們兒,我們沒別的意思,就想跟你認識認識。”
旁邊一個混混也嬉皮笑臉地道:“姐姐,你要是覺得我們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你可以批判我們,但你不要對我們不理不睬啊!”
許望秋見幾個混混糾纏不休臉頓時沉了下來,伸手把蘇白護到自己身后。
這些人在北平叫頑主,在蓉城被稱為街(讀gai)娃兒,就是一幫不務正業,拉幫結伙,整天瞎混的小流氓。這些人看上去咋咋呼呼,但實際上多是嘴炮,打架也往往是喊聲大,不見血,不死人的。60年代北平大院子弟捅死個叫“小混蛋”的頑主,結果王朔他們一幫人嘮嘮叨叨說了幾十年,不知道的還以為干掉了向華強這樣的大佬呢。
這些跟許望秋在蓉城這邊看到的比起來,連過家家都算不上。西川武斗是運動中鬧得特別兇的省,從1967年5月初開始的,直到1970年初才真正平息。西川造反派不但搶軍火庫的武器,連各種重型武器都利用上了。蓉城的造反派用機槍襲擊軍車,將蓉城獨立師師長杜靈打死了;山城的激進派和保守派更是把軍艦開到長江中,打起了海戰。
67年,許望秋家所在的132廠造反派和對立保守派發生沖突,引發大規模武斗。雙方直接參與武斗人員達數千人之多,現場聲援、助威、圍觀群眾達10萬人以上,動用步槍、機槍和手榴彈,造成死亡數十人,輕重傷者2000多人的慘劇。
許望秋就是圍觀武斗的時候,被流彈打中的。在那幾年,蓉城經常都能聽到槍聲。紅衛兵驅散在黑市交易的小販都不是抓人,而是開著車對著天上開兩槍,嚇得交易者到處亂竄。許望秋可以說是在槍聲中長大的,而且也沒少跟人打架,哪會把幾個混混放在眼里。
不過能不打架,肯定還是不打的好,畢竟要80年代了,靠拳頭說話的時代過去了。
許望秋對著幾個混混不屑地笑了笑:“我見過不開眼的,就沒見過這么不開眼的。你們知道這什么地方嗎,是你們耍流氓的地方嗎?我看你們幾個活膩味了吧!”他學著孫紅雷的口氣,霸氣十足地道:“跟我劉華強斗,你們有這個實力嗎?”
麻臉他們被許望秋的氣勢給唬住了:“小子,挺橫啊!你哪兒的?”
許望秋伸手往西北方指了指,輕蔑地道:“什剎海武校的,我師父叫吳彬,我大師兄叫李連杰,二師兄叫甄子丹,三師兄叫吳京,都是武術冠軍。我叫劉華強,學藝時間還比較短,技術比較粗糙,不過陪你們幾個練練應該不成問題。”許望秋捏捏手指,骨頭咔咔作響,一幅練家子的模樣:“你們幾個誰先上?”
經常到北海公園來玩的人都知道旁邊有個什剎海武校,麻臉他們自然也知道。現在聽到對方是什剎海武校的不由面面相覷,有種踢到鐵板的感覺,跟這種練家子單挑肯定不行,就算一擁而上把對方干翻了,等到武術隊的人來尋仇,那也別想混了。
不過作為四九城的爺們兒輸仗不輸陣,麻臉在開溜前虛張聲勢地道:“什剎海武校又怎么樣,下次別讓我遇到你,不然我非把你打殘不可。”
等幾個混混走了,蘇白偏頭看著許望秋嘻嘻直笑:“行了啊,許望秋同學,沒看出來啊!瞎話一套一套的。你什么時候改名劉華強了,又什么時候變成什剎海武校的了?還師父是誰,大師兄、二師兄是誰,要是我不認識你,都被能被你騙了。”
許望秋難得謙虛一回:“表演是導演系三門主課之一,嚇唬幾個小流氓算不了什么。”
蘇白笑嘻嘻地道:“你就不怕真把什剎海武校的招來?”
許望秋不以為意地道:“我為什么要怕?練武之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再說了,你在這里呢,他們看到你這么漂亮的姑娘被調戲,肯定也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啊!我唯一擔心的是他們把你拐跑,那我就沒師姐了!”
“瞎說什么呢,我才不會被拐跑呢!”蘇白瞪了許望秋一眼,隨即又笑了,“如果那幾個流氓真要跟你打,那你怎么辦呢?”
許望秋昂首挺胸,作烈士狀:“那跟他們打啊,好歹我也是練過幾天的。不管打不打得過,這種時候肯定要挺身而出,難道還能讓他們調戲你不成?”
蘇白聽到這話心里暖暖的,甜甜地笑著:“望秋,謝謝你!”
兩人從北海公園出來,沒多久便就到了王府井新華書店。書店的新書其實都是5,60年代的出版物,以曾經廣為流傳的古今中外文學作品為主,例如唐詩選、宋詞選、子夜、大衛-科波菲爾、安娜-卡列尼娜等等。
許望秋對這些書的興趣不大,一本都沒買。蘇白拿了一套悲慘世界,價格9毛8。這個價格其實挺貴的,畢竟現在一個月工資也就3,40塊,不過很多人愿意把吃飯錢省下來買書。這個時代年輕人對讀書的熱情超乎想象,甚至可以用狂熱來形容。
從新華書店出來,兩人又去不遠處的外文書店逛了逛。中國還沒有加入國際版權組織,可以隨意翻印外版圖書,非常價格便宜,書店里各種最新的外文原版詞典,科技書刊、港臺中文社科專著、托福應試資料應有盡有,國內讀者可以隨意購買,但外籍人士禁止入內。
隨意盜版外國圖書,給老百姓帶來了很多好處,同時也讓中國的國際形象遭到了極大的打擊。1990年,馬爾克斯訪問中國的時候,市場上的盜版書讓他大為光火,甚至放話死后150年小說都不授權給中國。
許望秋慢慢翻著書架上的圖書,不久發現了一本企鵝版策蘭詩選,譯者為英籍德裔詩人、翻譯家米歇爾-漢伯格。策蘭是許望秋最喜歡的詩人,看到策蘭詩選,便毫不猶豫拿了一本。
從書店從來,蘇白把許望秋手里的書拿了過去,慢慢翻看。蘇白英語馬馬虎虎,而策蘭的詩本身又生澀難懂,完全看不明白,就問:“你能看懂?”許望秋道:“當然能看懂,要不我翻譯給你聽?”蘇白搖頭道:“算了吧,我喜歡唐詩宋詞,不喜歡外國詩。”
時間已經六點,是吃晚飯的時候了,兩人便找了家面館,解決晚飯問題。
許望秋邊吃邊翻書,吃得比較慢。等他們從面館出來,暮色已經籠罩北平城。許望秋要送蘇白回去北大;但蘇白表自己回去就行。但許望秋堅持要送,現在大量知青回城,這些人沒有工作,整天游手好閑的,又處于躁動期,以至于北平城治安都變得糟糕起來,讓蘇白一個人回去他不放心。蘇白沒有堅持,她其實也想和許望秋多走走的。
到北大門口,蘇白抿嘴看著許望秋,道:“我帶你到學校里轉轉吧!”
許望秋扭頭看了看,見進進出出的男生中有不少人的目光往這邊瞟,笑著擺手道:“算了吧,我怕你們學校的同學誤會。”
蘇白噘嘴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呀?”
許望秋夸張地道:“我怕你們學校的男生打我呀。我們就在校門口站著,我就感覺到有數道殺氣向我襲來。還好我易筋經練到了九層,有罡氣護體,不然已經重傷了。要是跟你在學校逛,等我出門的時候,肯定會被北大男生拖到小樹林活埋了。”
蘇白笑罵道:“整天胡說八道,不愿意逛就算了。那你早點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許望秋笑著沖蘇白揮揮手,哼著“妹妹你走船頭”走了。
蘇白站在原地看許望秋遠去,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粘稠的暮色中,才轉身往學校里走去。歡快的情緒在她的心里流淌,嘴里輕輕哼著許望秋下午唱的那首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兒開在春風里…”
許望秋回到寢室的時候,劉林他們早就回來了,都在寢室看書。許望秋挺意外的,本以為劉林他們跟表演系女生游玩回來,肯定激動得跟發情的貓似的,吱哇亂叫,沒想到一個個都在埋頭苦讀。第五代導演能取得那么大的成就,果然是有道理的。
張一謀啃電影語言的語法正啃得腦仁疼,看到許望秋回來,簡直像看到了救星,連向許望秋求助:“望秋,這一段我沒看明白,你給我講講。”
許望秋接過書看了看,解釋道:“這是講平行剪輯有兩種類型,第一種,相互作用的線索是緊連在一起的,而且在同一個空間內;舉個例子,那天我對方姝說,一起劃船吧。如果拍電影,在我說完這句話后,去拍教室里不同人的反應,這就是平行剪輯的第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