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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家人

  蓉城黃田壩是個特別神奇的地方,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在蓉城的地圖上找不到這個地方。但無論寄信、發電報,甚至是國外的郵件和電報,只要寫中國黃田壩,都能準確無誤地送達。

  因為這黃田壩有個峨眉機械廠,代號“國營132廠”,是國家“一五計劃”156個重點建設項目之一。由于有保密單位,黃田壩這個地名自然不能隨隨便便地使用。

  許望秋知道黃田壩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為外界所知,但在30多年后,這里會成為中國軍迷的圣地,因為殲20、驍龍無人機、國產大飛機C919機頭都是在這里誕生的。

  其實蓉城像132廠這樣的企業不只一家,這些企業跟132廠一樣,出于保密的需要都用“某某信箱”來代替,對外都稱信箱號,而本地人則稱工廠的代號。比如紅光電子管廠,是106信箱,本地人一般都喊773廠。這些企業大部分都集中在蓉城東郊,只有132廠因為特殊性,放在了城西。

  許望秋是爬運煤車回來的,滿身煤灰,看上去跟非洲人似的。走在廠區里,迎面而來的人,不管男女都好奇地打量著他,甚至擦肩而過后還會回頭看兩眼。

  路過子弟中學的時候,正趕上學生放學,學生們三三兩兩往外走。其中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引起了許望秋的注意,其中一個模樣普通;另一個清秀可愛,是個小美女。

  許望秋便沖小姑娘揮揮手:“嗨,小美女!”

  在七十年代,不要說當眾喊人美女,就是喊姑娘,都會被認為輕浮,在正常情況下要喊女同志。誰要是在街上喊別人美女,會被認為當眾耍流氓,得到的回答肯定是“臭流氓”。那個長相普通的小姑娘臉“唰”的紅了,狠狠罵了句“臭流氓”。

  那個模樣清秀的女孩卻瞪大眼睛,盯著許望秋看,聽聲音像自己的二哥,而且平常二哥就老喊自己美女,沒一點正形!仔細一看,果然是二哥,便小跑過來,拉著他的胳膊直搖:“二哥,你怎么烏漆嘛黑的,我差點沒認出你來!”她想起哥哥是去考大學,趕緊問道:“二哥,你考得怎么樣啊?”

  許望秋故作驕傲地道:“哼哼,二哥我一表人才、英俊瀟灑、英姿颯爽、風流倜儻、玉樹臨風、風度翩翩,考個北平電影學院還不是小菜一碟啊。”

  女孩是許望秋的妹妹,叫許望北,今年13歲,讀中學二年級,是個活潑可愛,特別討人喜歡的小姑娘。許望秋和大哥許望川都特別寶貝這個妹妹,廠里小孩誰敢欺負許望北,那絕對會被他們兩個狠揍。

  許望北咯咯笑道:“二哥,太祖說,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后。”

  許望秋糾正道:“二哥這不是驕傲,是自信。為考大學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

  許望北笑得更厲害了:“明明是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

  許望秋摸摸許望北的腦袋,微笑著道:“我們回家去。對了,家里沒出什么事吧?”

  “姍姍我跟我哥回去了。晚上找你玩。”許望北跟朋友說了聲,跟在許望秋身邊興沖沖地道,“家里出大事了。大哥把對象帶回家了。”

  許望秋一聽馬上道:“真的假的,長什么樣,好不好看?”

  許望北想了想,用力點頭道:“挺好看的。”

  許望秋帶著妹妹快步往家里走,很快便到了他們家所在的筒子樓。132廠的房子跟這個時代大部分工廠一樣,大致分為三類,一種是那種一排的平房,給從大學中專分來的學生和轉業軍人中還沒有成家的人住的,空間狹窄,而且是幾個人擠在一起;另一類是領導住的干部樓,獨立的單元樓,每家有廚房和廁所;第三種,是最多的一種,就是筒子樓。

  不過許望秋家住的筒子樓是兩居室帶一個小廚房的那種;雖然比不上干部樓,但比單間的筒子樓要強不少,而且有廚房,有水龍頭,可以在家里做飯。

  許望秋掏出鑰匙,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間7、8平方米的房間,靠墻的位置擺著一張床,靠門這邊放著一個立柜,一張桌子。立柜上放著一臺紅燈牌收音機,桌子上放著一個綠色的塑料罩子,下面放著中午的剩菜剩飯。這間房是父親和母親的房間,也是吃飯的飯廳;來客人的時候,這里又會變成了客廳。

  許望秋和妹妹許望北住里面那間房,布置有木頭的上下鋪,有書桌、書架,在書桌上有臺燈,方便他們學習。父親文化水平有限,但很尊重知識,哪怕是在運動時間,哪怕知識分子被打成了臭老九,他也一直教育許望秋他們,你們必須好好讀書,沒文化將來是要吃虧的。

  許望北是個特別勤快的小姑娘,進門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廚房拿臉盆接冷水,又拿起水瓶倒入熱水,然后拿上毛巾和肥皂給許望秋端過來:“二哥,趕緊洗洗吧!”

  許望秋洗了把熱水臉,又擦了擦身子,把水倒掉,來到父母的房間。他坐在凳子上打開收音機,將聲音調小,慢慢調頻,先聽了幾分鐘美國之音,然后調到NHK。70年代電視機屬于高級奢侈品,只有少數人家才有看電視的待遇,而收音機是國人重要的娛樂手段。不過收音機也不是一般人家買得起的,很多人就自己買元器件,組裝半導體收音機。

  在這個時代,海外電臺被視為“敵臺”,收聽敵臺是違法行為。很多偷聽的人怕被發現,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聽,甚至戴上耳機,用被子把整個人蒙住,在被子里面偷偷收聽。在運動初期偷聽敵臺比較嚴重,但現在基本上沒人管了。

  許望秋收聽過的敵臺很多,蘇聯的、美國的、東瀛的、澳大利亞的、香江的、臺彎的,幾乎能收到的電臺都聽過。許望秋聽得比較多的是美國、東瀛和德國臺,美國臺節目比較多,東瀛NHK對中國比較友好,德國臺會介紹古典音樂。有時候還能聽到臺彎通過專門的廣播和潛伏的特務聯系:“大陸的9527號同志請注意,下面是一封發給你的密電,請注意抄收,2564,8795,2356…”

  聽到收音機里NHK主持人講中日即將就中日和平友好條約恢復談判,許望秋知道中日的蜜月期要開始了。對這種國家層面的問題,許望秋無法評價,不過他知道中日進入蜜月期后,中日電影人之間的交流合作會變得頻繁,也許自己能夠從東瀛吸引資金來拍電影。

  上一世那部沒能拍完,名為王玄策的電影,這一世肯定要拍出來。許望秋非常清楚在2010年前單靠國內的資金和市場,是不可能撐起那部電影的,必須借助海外的力量。不過現在他都還沒進北電,考慮這件事太早了。

  許望秋正聽得起勁,開門聲突然響起,他趕緊把收音機調到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可能是老媽回來了,老爸還行,但老媽膽子小,看到自己收聽敵臺就會嘮叨,擔心出事。

  嘎吱聲中,房門被推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女人穿著灰色的工作服,戴著藍色的袖套,眉宇間透著精明。果然是老媽謝春紅。她看到許望秋頓時笑了:“望秋回來了。你吃飯沒有?我給你熱點。”聽到許望秋說不餓,又問:“怎么在長安呆了那么久,考試考得怎么樣?”

  許望秋一臉輕松地道:“在長安考試的時候認識了幾個朋友,考完后就在長安玩了幾天。考試肯定沒問題,要是你兒子這么聰明的人都考不上,那就沒有人能考得了。”

  謝春紅聽到許望秋這么說,整個人被一股喜氣籠罩。她到廚房拿了兩個飯盒,轉身往外走:“我去找你爸,讓他把你哥也叫回來,讓他們再順道買兩個菜。”

  許望秋的哥哥許望川是和父親許著文一起回來的,他們各自提著一個飯盒,里面裝著從餐館買回來的菜。在這個時代,居民在菜市場買肉要票,但餐館的肉不要票,有條件的家庭肉票用完,就會到飯店買一盤肉回來改善伙食。

  許望川長得特別像許著文,都是典型的國字臉,而且兩個人都當過兵,身上都有軍人的英氣。許望秋和許望北則更像母親謝春紅,是典型的鵝蛋臉,面部線條要柔和很多。

  許望秋跟父親打了個招呼,看著許望川壞笑著問道:“哥,聽說你給我找了個嫂子,咋沒帶回來呢?哪個單位的嘛?”

  許望川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秀影樂團的,是拉小提琴的。”

  現在的電影廠不光有自己的演員劇團,而且有自己的樂團,電影配樂演奏都是由電影廠自己的樂團完成的。許望秋拍了拍許望川的肩膀,戲謔地道:“不愧是我哥啊,秀影樂團的姑娘都心高氣傲的,一個個尾巴翹到天上了,這樣的碉堡竟然都拿下了!”

  許望川向來說不過許望秋,趕緊轉移話題:“不要說我了,你師父這幾天老問我,你怎么還不回來,他挺擔心你的,晚上你去看看他吧!”

  許望秋點頭道:“我知道,一會兒就去。”

  吃過晚飯,許望秋給父母說了聲,坐上了13路公交車。

  132廠在蓉城西郊,而秀影廠在132廠與市區之間,從黃田壩進城的時候會從秀影廠門前經過。這個時代的明星沒有豪車可坐,進城只能騎自行車或者坐公交車。132廠的工人們進城回來經常會說,我遇到誰誰誰了;誰誰誰對人很客氣;誰誰誰不好,對人愛答不理的。

  公交車在秀影廠前停住,許望秋剛下車,便看到了郭沫若題寫的“秀眉電影制片廠”的廠牌。秀影廠的安保雖然不像132廠那樣嚴格,但也不是隨隨便便能夠進的,有些東西是需要保密的。比如去年上級部門選定秀影廠作為東南亞兄弟黨電影人的培訓基地,一些東南亞來的人被秘密安排在廠里的一片封閉區域內訓練,吃住全在里面,和外界完全隔絕。

  門衛知道許望秋是蘇振聲的徒弟,自然不會攔。許望秋走進秀影廠,順著林蔭道到走了幾分鐘,剛走到家屬區,突然有人脆生生生地喊道:“望秋!望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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