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生表面沉靜,心里真是樂開了花兒。
就知道凌鎮風會忍不住,果然沒客氣幾句,這就圖窮匕見了?
雖然里外里還是給彼此留了顏面,可勤行中人誰不明白‘指教’背后的意思,就算不是明著砸場子,也是暗里較上了勁兒的。
周棟看了眼倉燕山,凌鎮風說得客氣,恐怕不只是想要讓他‘指教’幾句的,自己最近技能提升迅速,其實也早就手癢,滿足滿足這位魚王也不算什么;可倉燕山人還不錯,就算不給這個凌鎮風留面子,也還是要考慮倉燕山的感受,畢竟凌鎮風是他的同伴。
倉燕山沖他使個眼色,大聲笑道;“老凌你就不要藏著掖著了,不就是因為勤行兵器譜的排名比周老弟低了一位,想要找個機會切磋下廚藝么?
只要不是彼此仇恨、故意砸人家的生意,勤行中人相互切磋,倒是利大于弊,我想在座的也都不會反對,不過......”
凌鎮風臉微微一紅:“不過什么?”
倉燕山嘿嘿笑道:“不過是光是比賽廚藝可不成,我看總要加點彩頭才對吧?
另外你在勤行兵器譜上排名落后,今天只能算是‘挑戰’,如果贏了,自然得升位份,所以人家小周師傅是不用加什么彩頭的,這個彩頭理應你來加!”
凌鎮風點點頭:“有道理,我沒什么意見。”
他自從進入了體系后,一路青云直上,在幾位華夏神廚或者隱遁、或者只愛游戲風塵的今天,他這個‘大內高手’所到之處,就算是勤行宗師也要退讓三分,又怎么可能甘心在勤行兵器譜上被一個青年人壓制?
所以只要有機會和周棟斗菜,加點彩頭他也不會反對,這原本就是古勤行的規矩。
倉燕山笑著對周棟道:“周老弟,你看讓老凌加個什么彩頭兒好啊?都沒有關系的,不用給我留面子......”
“那行吧,既然凌師傅說‘指教’,那就是要我應戰了,最近我也正手上癢癢,想要找位高手切磋一下,這場如果是凌師傅輸了,就請......”
“老周,你先等等,好像還沒輪到你吧?”
懷良人忽然插口道:“凌師傅這個排名第九的要挑戰排名第八的,那我這個排名第十的可怎么辦呢?”
嚴一重重點頭:“對啊,這可怎么辦呢?要我說啊,就應該老懷你先向凌師傅請教一番才是,想必凌師傅是一定肯賜教的。”
這兩人比起周棟來,都有師承門派,對勤行的往事掌故可比周棟更清楚許多,對這位‘五湖魚王’其實多有不服。
就是因為凌鎮風的機緣太好,‘得位’過于容易。
新華夏建立外交后,重中之重就是這國·宴,英國首相好意思請馬爸爸吃炸魚薯條,咱泱泱大國要是這么干了,那還不得丟人丟到國際上去了,誰不知道華夏是美食王國?
可是這國·宴應該選擇哪個菜系、用哪些菜就比較讓人為難了,因為外國人口味不好琢磨,你上川菜渝菜怕辣到他們,上粵菜怕嚇到他們,上個魯菜吧?還怕他們賴著不肯走了,因為太過精細豪華、很多菜色都是帝王級別的享受,這些大老外個個臉皮極厚,到時候要是不肯走天天蹭吃蹭喝,這不是無謂增加了開支麼?新華夏將不堪重負!
想來想去,還是我們敬愛的開國首相提議用蘇菜中的淮揚菜系,因為淮揚菜既精美不失國格,也不會像魯菜中的宮廷菜那樣極盡奢靡,味道中正雅淡、最合中庸之道。
而出自魚米之鄉的淮揚菜系以什么菜為主?自然是魚!
魚不僅本來就在淮揚菜系中占比極重,而且淮揚菜中的各種淡水魚料理也最受大老外們歡迎,他們多半不會使用筷子,一個個都不會撥刺,平日里哪有機會吃到淡水魚?
只要廚師把淡水魚的魚刺處理好了,這幫自小吃大型海魚的夯貨就能把舌頭吞進肚子里去!
所以多年來,華夏國·宴一直以淮揚菜為主,而且多半都是用魚做為主菜。
凌鎮風能在高手如云的淮揚菜系中博得一個‘五湖魚王’的響亮名頭,本事自然是有的,可也是時運相加,你換個是川、渝菜的名廚上去試試?要成為國·宴主廚,那還不得是神廚境界的才成?
所以其他菜系的廚師對凌鎮風多有不服氣的,認為他雖然也有廚藝,卻也占了菜系的便宜;懷良人和嚴一都是華夏青年一代廚師中杰出的人物,就算對周棟都不是完全服氣、常懷超越之心,更何況是這位運氣好到爆的五湖魚王?
凌鎮風做魚是有一手,還有國·宴主廚的光環加身,可還沒被勤行中人承認是宗師呢,想要挑戰他的人可不只是懷良人一個。
“懷良人,粵菜天才,法國藍帶勛章獲得者,我也聽過你的名字......”
凌鎮風望著懷良人微微點頭:“看來如果贏不下懷主廚,我是沒有資格挑戰周主廚了?”
懷良人一笑:“凌師傅倒是個明白人。”
“那好,就按剛才老倉說的,既然是你這個第十名挑戰我這個第九名,我在勤行兵器譜的排位就是彩頭,可我如果贏了,希望懷主廚可以來京都,我們這邊還缺個做西餐的二廚呢......”
懷良人臉色一變,嘿嘿冷笑道:“那就一言為定!”
外國友人來訪,自然是要用華夏美食招待,京都那邊要做西餐的廚師做什么?
當然是負責外賓的早點和一些小食了,那可不是九州鼎食的早點部,凌鎮風要他在‘國宴臺’負責早餐,雖然說不上是對他的侮辱,卻也是一種輕視。
懷良人自然是沒興趣跑去京都給大老外們做早餐,更不相信凌鎮風這個靠運氣的家伙能贏自己,什么五湖魚王,他是沒怎么放在眼里的。
嚴一道:“慢著,凌師傅準備和老懷比什么?如果是比做西餐,怕是您萬萬不敵,若是比做魚,那又是對老懷不公平了,百先生,您說呢?”
百味生定立勤行兵器譜時雖然也會衡量勤行高手的綜合實力,例如那幾位神廚和周棟,都屬于綜合實力強橫的牛人;但是更多的還是考慮一技之強,例如凌鎮風就是做魚最為厲害,所以才會得了個‘五湖魚王’的名號,被他列為勤行兵器譜第九。
可到了斗菜比試的時候就有些為難了,如果人人都想要揚長避短,難免就會有失公平。
對啊,這可怎么比呢?眾人紛紛點頭,嚴一這算是問到了點子上。
百味生想了想道:“這樣吧,懷廚出身粵菜、兼通川渝以及西餐,所以這三個菜系和西餐不做為比賽內容。
凌主廚出身蘇菜淮揚系,所以蘇菜以及與蘇菜相近的浙菜也不做為比賽內容。
看到周主廚,我倒是想起一個有趣的比法......”
周棟愕然,心說你的想法還真是不少,要不怎么會想起來弄個什么勤行兵器譜,結果攪起滿天風雨。
“我聽說周主廚在香江國際美食大賽上為了賺取附加分,臨時學會了很多的香江美食,學習時間雖短,卻贏得了評委們的一致贊譽。
竊以為,這才是真正展現了一位廚師的能力,現在兩位要比,完全可以學習周主廚,選擇一項自己并不熟悉的美食來較量,兩位以為如何?”
周棟聽得老臉一紅,他的學習時間短?嗯,這么被人夸獎,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啊......
“就這么定了。”
懷良人望著他道:“老周,既然是要學你,不如這場比賽的內容就由你來定吧?”
見周棟似有猶豫,又道:“不用擔心,隨便你指定比賽范圍就是了,說到學做新菜,除了你這個妖孽我可沒怕過誰!”
凌鎮風也是淡淡一笑:“周主廚盡管出題就是。”
“那讓我想想......”
周棟看看兩人,凌鎮風在體系內討生活,無論怎么看在學習新菜的能力上都應該及不上懷良人這個真正的天才,自己只要盡量找一道偏門的菜色甚至是小吃讓兩個人去做,老懷的贏面都是大的。
他可不是什么圣人,能暗中幫老懷一把就幫一把,自從認識了自己,老懷被打擊的可是不輕,人家容易嗎?心里多少還是有些內疚的。
“想到了,這道菜所用食材既有食蔬,也有肉,既考驗廚師的耐心,同時也要考驗廚師控火、炒鍋上的功力,而且還頗具歷史,可以追溯淵源。
不過因為做起過于麻煩,基本上已經被廚師拋棄了,無論是在五星級酒店還是路邊的蒼蠅小館,你都是點不到這道菜的。”
百味生笑道:“總不會是一些失傳的菜色,或者只見著于文學作品中的美食吧?”
“那倒不是。”
周棟笑道:“要在短時間內還原那些失傳的名菜哪里有這么容易,我也不可能出那樣的難題,
這道菜原本不在任何一個菜系中,還是我在醫院治療的時候,聽一位長輩說起的,據說是當年慈禧太后得了怪病,飲食無力,只肯吃素,可偏偏太醫又認為她必須要進食葷菜食補,很多御廚都頭疼不已,結果有一位年輕的廚師想出了個辦法......”
“你說的莫不是鑲豆芽么?”
百味生笑道:“這道菜又名‘銀絲玉柱’,創于晚清年間,偏偏這位廚師是個燒火打雜出身的‘海清’,只是因緣際會才進了御膳房,本來就沒有什么菜系師承,所以說它不在各大菜系也是沒有錯的。
呵呵,不過這道菜可夠花功夫的,考較的不僅僅是備菜方面的用心,到了灶上更需一流的火功和炒功,稍有不慎,前面備菜所花費的功夫可就白費了。
哈哈,兩位大廚這次可真是要賣賣力氣了,鄙人拭目以待。”
聽說是這道菜,懷良人和凌鎮風同時用一種非常幽怨的目光望著周棟,心說我是不是根你有仇啊,你選什么不好偏得選這道菜?
你這是存心累死傻小子呢?
兩位大廚欲哭無淚。
這道鑲豆芽又名銀絲玉柱,做法是無比繁瑣,首先要選擇‘長且粗’的黃豆芽,摘去是豆芽腦袋,只用身莖,用銀針一點點將豆芽內部掏空,還不能傷到芽壁。
等到這些準備工作做好后,需要選擇上等火腿,以極為精湛的刀功切成細細的火腿絲,而后還要將火腿絲填入其中,最后上鍋爆炒,根據食客的口味不同,可酸可甜可辣可咸。
吃起來是素中有葷、葷中透素,火腿糯軟、豆芽清脆。
這道菜究竟好吃不好吃?是真好吃,否則慈禧太后病中為什么各種山珍海味都不肯吃,就偏偏愛吃這道菜呢?
可愿意做這道菜的廚師就太少了,因為實在是太麻煩,您就是花上大半天的功夫也未必能弄出小小的一盤來,這樣的菜如果不是刀架在脖子上誰會傻兮兮地去做?畢竟原材料是豆芽跟火腿,你就是說出大天去,它也賣不出雙頭鮑的價來。
兩人是萬萬沒想到,周棟居然會選擇了這道菜,用幽怨的目光盯著周棟看了一會兒,兩人的眼睛里換上的是狐疑,總感覺周棟是早就想吃這道菜了,只是自家懶得做,趁這個機會抓了他們的壯丁......
懷良人實在忍不住抱怨道:“老周,你一定是故意的吧?”
“沒你想得那樣困難......”
周棟笑著搖頭,不是說米其林三星廚師最不怕繁瑣精細的菜品麼?怎么聽到鑲豆芽就反應這么激烈?
“鳳棲村里面就有泡發豆芽的人家,你們可以直接去挑選,這可比運輸到菜市場出售的豆芽新鮮很多,少了股水銹氣。
至于火腿,我現在就讓人從九州鼎食送來,都是一等的金·華火腿。
怎么樣,如果沒有別的問題,現在就可以開始了。”
懷良人跟凌鎮風對望一眼,兩人同時在心中唉嘆,如今是不認命也得認命了。
像是懷良人和凌鎮風這種位份,無論到了哪家飯店都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就算是要做這道能累死活孩子的鑲豆芽,也有無數雜工打下手,至少前期的選材、浸泡去味等工作都可以交給有經驗的雜工來做。
現在卻要從采買開始就親力親為,堂堂藍帶勛章獲得者跟國·宴主廚挎著個籃子跑到老鄉家里選豆芽的場面不要太美。
兩個苦孩子挎著籃子一路走回到聽濤別院后,抬頭看看天色,完全不敢耽誤一分一秒,先是將豆芽泡在無味的不銹鋼盆中,輕輕搓洗,去除其中特有的豆腥氣,光是這一環節,就足足花去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豆芽洗泡完畢,才是真正的地獄時間,兩位頂級大廚一人搬個小凳子,坐在小桌前拿著銀針小心翼翼地刺掏豆芽,這一步跟廚藝就沒多大的關系,你就是雕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也需要有足夠的耐心,既要掏出豆芽根中的肉,又不能刺破外壁,想想就知道這活兒有多變·態了。
周棟幾人臨時充當評委,也不分主次,都有菜前監督菜后品鑒評點的責任,也不好離開,干脆就一面喝著茶,一面吃著點心,看著兩人辛苦準備,周棟忽然有些自責,這樣是不是過分了些,我選的這道菜貌似真的比較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