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庭澤發現老五變了,這家伙之前跟他一樣,提起對面的周棟從來都是不怎么服氣的,多半會說那小子如何如何......
可今天光是周面王這樣的尊稱,就掛在嘴上從沒下來過,更別說那副恭敬的樣子,簡直像是在面對當年的神丐師傅一樣。
當看到燕項端上來的豬油桂花糕時,烏庭澤才算理解老五為什么會有如此大的改變。
潔白的細瓷盤上,堆放著切成三厘米見方小塊的桂花糕,要不是還冒著騰騰熱氣和香味,說這是吃的東西怕是都沒有人會相信。
微微透出玉白色光澤的糕體仿佛琉璃一般的透明,用筷子輕輕一觸就好像果凍一樣顫巍巍的抖動個不停,
糕體內是上下錯落分布有致的桂花花瓣,如果多看幾眼,人的整副心神都仿佛被吸進了糕內的世界,這里秋風瑟瑟、丹桂花飄,美不勝收。
周棟夾了一塊自己做的桂花糕,細細咀嚼后點了點頭,仿佛還算滿意的樣子。
這就讓老熊溝五兄弟尤其是燕項更加的好奇了,燕項迅速夾了塊糕,咬了一口,只嚼了兩下,就呆在了那里,眼睛死死地盯著周棟,嘴巴微微抖動,也不知道是想要繼續咀嚼還是想要說些什么。
“賣相倒是一流,可真的有這么好吃麼,竟然把老五給驚成這樣?”
烏庭澤一皺眉,他自然知道老五的手藝,按說越是內行,就越不容易被打動,看老五的樣子就知道周棟這個周面王多半是名不虛傳,可究竟如何,他還要親自驗證。
夾起塊桂花糕來,輕輕一咬,牙齒與糕面甫一接觸,q超彈的感覺就讓烏庭澤微微一愣,這么彈?
不過周棟做的可不是牛皮糖,當食客享受過這種超彈的口感后,就如春意破冰、銀瓶乍裂,牙齒并不需要花費多大的力氣,便將層次分明的糕體咬開,恰到好處的豬油帶來這世上最醇純的香味,一層層糕體則讓食客一次次體驗突破的快樂感覺。
當你開始仔細咀嚼后,會發現這豬油桂花糕并不似想象中的那般香甜,初入口中,只是微香、微甜,更不會因為用了豬油,讓人吃出油膩感來。
可當你稍加回味,就會發現這淡淡的香甜居然在口中縈繞不去,就像個調皮的小姑娘,一根根揪著你這個怪大叔的胡子,味道越堆就越是濃郁,讓人感觸良深!
這還不算完,當烏庭澤暗里稱奇不已的時候,那一股桂花清香仿佛突然間就冒了出來,沖鼻塞口,抵達四肢百骸,在體內轉了一圈還不算完,最后還要骨突突泛將起來,讓人情不自禁就要打個飽嗝兒。
“呃......”
烏庭澤非常舒服地打了個嗝兒,然后就發現從大哥開始,兄弟們一個個都在跟著打嗝,五個老爺們吐氣如蘭,張口噴出的都是桂花香!
“一道豬油桂花糕而已,怎么就被他做到了這種程度?
如果像大哥說的那樣,他也開釀玫瑰花露這類的酒,我究竟會不會輸給他呢?”
烏庭澤心思轉動,看向周棟的目光越發凝重。
“周面王畢竟是周面王,只說這一道豬油桂花糕,確實是遠超我五弟的手藝......”
熊不二笑著稱贊了幾句,又看看燕項道:“老五,今天周主廚是有心教你,否則也不會在我們這里展露手藝了,這份人情,你可要記下。”
燕項還在呆呆出神,腦中盡是周棟方才‘解花’的手段,還有打糕時出神入化的操作,讓他更是心馳神往。
周棟笑道:“只是同行間的交流而已,熊掌柜言重了。
其實我也知道老熊溝五兄弟大名鼎鼎,個個都是經營酒館的行家,比起各位來我就是個小學生,要說請教,那也該是我向各位請教才對呢。”
這話說出口把自己都嚇了一跳,我什么時候變得情商這么高了?簡直是愧對楚都精神病院的名號!看來這系統對我的病還真是有效,很久都沒直眉豎眼的懟人了,還真是有些懷念。
熊不二微微一笑:“周主廚,其實我們兄弟是受了......”
“我知道,范家找過我,被我拒絕了,
按照范家的規矩,那是一定要和我打對臺,把我生意攪黃的。”
周棟笑道:“雖然范家做事霸道了些,可人家也沒違法犯·罪,完全是正常的商業競爭,我當然也不會有什么想法。
呵呵,這么說吧,如果老酒館真把大酒缸的生意頂了,那也只能怪我沒本事,可怪不到熊掌柜的頭上。”
熊不二失笑道:“周主廚酒菜雙絕,更是白案之王,我們哪有這個本事頂掉您的生意啊?
不過就是我早年欠了范家的情份,不得不還而已,您要真是一般二般的人物,我老熊把您的生意攪黃也就攪了,勤行本來就是講實力的地方,我也并不會因此內疚,
可誰讓我遇到的是周主廚您呢?
算了算了,全了和范家的這份情義后,我們兄弟幾個還回老熊溝去,這是咱們的本事不如你周主廚,可不算對不起范家。”
聽了這話,老熊溝眾兄弟表情各異,華表笑著不說話,牛語者看看周棟,只是苦笑搖頭,
烏庭澤卻沒說話,周棟的手藝那是沒得說,人似乎也挺不錯的,可老熊溝五兄弟中,得了神丐師傅釀酒真傳的可是他!
要他就這么認輸,可是有些不甘心。
燕項看看熊不二,忽然道:“大哥,我還不想回老熊溝......”
熊不二哈哈大笑:“周主廚,這下可好了,我這個五弟怕是要纏上你了。”
周棟微微一笑:“這有什么?大家門對門住著,五掌柜要交流廚藝我隨時歡迎啊。”
能不歡迎麼?這可是現成的白案高手,要是把他收入門下,那升級技能點還不得蹭蹭的漲啊?想想都要偷笑。
烏庭澤越聽越不對,這算怎么一回事,打對臺都快打成一家親了,尤其看老五的樣子,簡直恨不得現在就管周棟叫師傅了,這可不成!
忙岔開話題道:“周主廚,您還沒嘗過的我的玫瑰花露呢,我還等著您多多指教呢。”
桌上的這一角玫瑰花露已經溫了兩次,好在美酒不同美食,溫的越久,酒香便越是醇厚,而且烏庭澤給周棟拿的這還是陳年酒,溫兩次剛剛好。
對自己的玫瑰花露烏庭澤還是非常有信心的,這十年陳的玫瑰花露和普通貨色大不相同,其中的秘密就連大哥熊不二都不知道。
就像熊不二也有秘密一樣,當年神丐食不語傳了五兄弟每人一項手藝,可他這些年卻從未露過,仿佛就只是個精通人情事故的普通掌柜。
周棟笑著看了看烏庭澤,倒了杯玫瑰花露淺嘗了一口,微微點頭道:“好酒,要是我沒猜錯,當年傳授四掌柜釀酒術的前輩,一定是位釀酒大師,他老人家的品流如果對應勤行,那應該也是傳說中的神廚位份吧?”
雖然也聽易知魚說起過老熊溝五兄弟得到神丐食不語的傳授,可傳說畢竟是傳說,而且勤行和釀酒行當畢竟是兩個圈子,可不是所有廚師都能像他這樣兼通釀酒的,所以周棟也只是猜測,并不敢肯定烏庭澤的釀酒手段一定就是神丐的傳授。
熊不二微笑道:“師傅當年傳授給老四的就是釀酒,周主廚可能也聽過師傅他老人家的名字,他就是‘神丐食不語’。
周棟聞言點點頭,這就對了。
如果不是神丐這樣的人物,也不可能在沒有系統幫助的情況下找到化用大地精華的方法,只可惜烏庭澤雖然得到神丐秘傳,卻只得了不過兩三成,有點似是而非的意思,否則自己還真是會有點壓力。
“大哥......”
烏庭澤有些氣悶,心說大哥您怎么把師傅的名號也告訴給人家了:“周主廚,您還沒有評點這玫瑰香露呢?”
“行,那我就說幾句。”
周棟道:“這角酒可跟先前古總帶回去的不同,不光是十年以上的陳酒,更是花費了四掌柜的特別心思,咱們先說水。
華夏的好水,無非就是長江黃河的某些流域,因為流經長途,匯聚了百川千泉,所以礦物質最為豐富,比井水、泉水更高一層......”
烏庭澤微微點頭,帶著一絲玩味看著周棟。
周棟能釀出三碗不過岡與將相和那樣的好酒,對天下水脈是肯定有研究的,不過能不能看出自己用的水源,那可就難說了。
“按照迷·信的說法,黃河長江也就是華夏的兩條龍脈!
可華夏的龍脈,可不僅僅是這一江一河,據我知道,在北三省也有兩條龍脈,一條在地,就是黑·龍江,一條在天,就是長白天池!”
周棟笑著望了眼烏庭澤:“四掌柜釀造這十年陳玫瑰花露的時候,一定是踏遍了北三省的這兩條龍脈吧?
其實我好奇的是,幾位在老熊溝開設老酒館的時候,得要是多好的生意,才能禁得起四掌柜這樣的消耗呢?”
烏庭澤嘆道:“果然瞞不過周主廚,
其實您也應該喝出來了,我釀造普通玫瑰花露用的只是純凈雪水,雖然比不上您剛才說的幾處水源,取用卻是最方便的,幾乎沒有什么成本。
只有在釀造十年陳的時候,我才花費了很多資金,從這兩處取水,幸虧大哥當初全力我,不然肯定是釀不出來的......”
熊不二拍拍烏庭澤肩膀,示意他不用說了,小弟有夢想,當大哥的能不麼?
何況主打酒品的老酒館,也需要有壓箱底的貨色,否則到了關鍵時刻鎮壓不住場面,五兄弟還不得一起丟人?
周棟笑道:“釀酒先有好水,而后又有酒曲。
你這玫瑰花露的酒曲和一般的酒有所不同,所用材料除了糯米、北地香稻、關中新麥之外,還多了一味玫瑰花蕊,
手法我先不說,就說說四掌柜為了釀造這十年陳的玫瑰花露,在選取玫瑰花的時候,怕是也有特殊的手段吧?
正所謂‘人中有人杰、花中有花王!’說說簡單,可未必是人人都有本事找到這人中豪杰和花中的王者呢......”
烏庭澤苦笑一聲:“周主廚還是不要再說下去了。”
“明白。”
周棟一笑:“四掌柜有時間可以去我的酒坊,就在鳳棲村的阿姐谷,距離這里不遠,我們可以交流釀酒之道。
今天我就先告辭了,眼看就到中午,要是讓客人們看到我在這里,那我臉上多沒光啊?”
周棟嘿嘿一笑,不等五兄弟挽留,起身向店外走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轉過身來對烏庭澤道:“烏師傅,這樣的好手藝,千萬不能被心懷叵測的人得了去,
要是我們華夏人還好,如果是外人,那可就糟糕了!”
烏庭澤微微一愣,這句話沒頭沒腦,不明白周棟是什么意思。
熊不二卻是若有所思:“周主廚話中似有深意啊......老四,我看《京東日報》要采訪你的事情,能推就推吧。
雖說那場戰爭已經過去多年,可咱們北三省的漢子,還是盡力少跟島國人接觸。”
“大哥放心,我日前答應接受他們的采訪,無非就是相互利用,是想著為咱們老酒館賺個不要錢的宣傳,
畢竟現在人人都知道咱們兄弟要跟周棟打對臺,就算他了不起,咱們贏不了他,也不能輸得太難看。
既然大哥不喜歡,我就回絕了他們。”
“其實要按我說,也別說什么打對臺了,人家周主廚的手藝好、人又謙和,跟這樣的人做朋友比什么不好?
倒是四哥你,做人不爽快!
剛才聽周主廚說釀酒的道理,正聽得開心呢,你為什么不讓人家繼續說了?難道咱們兄弟幾個之間,你也要保密啊?”
周棟的背影已經消失,燕項卻還在望著九州鼎食的方向,滿臉都是不舍的表情。
“你懂什么!”
烏庭澤長嘆一聲:“大哥,您可不要怪我。我知道您說的都有道理,周主廚也確實讓人心折,可您也知道,師傅這一生最自負的不是廚藝,而是他老人家釀酒的本事!
師傅說我與酒有緣,所以才把他最擅長的釀酒術傳給了我,所以......我不能就這樣認輸了!
剛才不讓周主廚繼續說下去,是怕我聽得太多,失去了信心,反倒不如不聽!”
“就是掩耳盜鈴唄......”
燕項小聲嘟囔了一句,有些焦急地對熊不二道:“大哥,我們還要繼續跟周主廚打對臺啊?”
“呵呵,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然是要繼續下去的,不過......”
熊不二微笑道:“不過要是咱們兄弟都盡了力,實在是人家周主廚太高明,別說讓人家的生意黃,咱們自己都是勉強維持生意,這可怪不到誰吧?
老四有斗心,不肯壞了師傅的名頭,這個我能理解,不過比歸比,也不影響我們跟周主廚交朋友對麼?
還有啊,越是面對周主廚這樣的人,咱們兄弟越是要拿出全部本事來,否則那都是對周主廚不夠尊重,算不得是真朋友!”
林清的專欄文章還真是吸引來了不少女客,一個個拖著丈夫、男朋友來給老酒館捧場,而且只要你來過一次,就會在不知不覺間跟熊掌柜聊成老朋友,再來幾回,那可就成了一家人。
什么是這種人情小館的至高境界?就是讓客人把你這里看成是除了家以外的最大念想兒,只要一閑下來,就想往你這里跑,要是一天沒來,就會感覺吃嘛嘛不香,心里直癢癢。
有時候還真就不是完全靠菜色酒品的,人情小館兒有人情小館兒的經營之道,有時候靠得就是察言觀色、見什么人說什么話,一句話搭對了路子,掌柜的就能跟客人往深處開始聊,聊的深了,也就成了彼此會惦念的朋友。
哪怕在酒色菜品上被周棟全面碾壓,憑著玫瑰花露和熊不二多年的經營手段,竟然沒有立刻敗下陣去,只是競爭的味道也不是很濃,甚至在這場對臺大戲中,很多食客都嗅到了一絲詭異的味道。
有嬌滴滴女客在大酒缸吃得酣暢淋漓,一面稱贊將相和不錯,多喝幾回夫妻關系都變得更和諧了,然后就撒嬌說要喝甜酒,這時大酒缸的服務員就會笑著介紹對面的老酒館,那里有一種叫做玫瑰花露的甜酒,肯定能合您的胃口。
早點部過來的老客們都聽傻了,門對門的做生意,怎么還帶給對面做的?
龍大神一次抓住吳蓉蓉問蓉蓉你是不是對面派來的間諜?結果被人一通白眼,想什么呢,這都是咱們周主廚說的,生意又做不完,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呢。
老龍,境界低了吧?這就是咱家周主廚的境界!
‘真正的強者是從來不會畏懼挑戰的’!
吳蓉蓉想了想,又加了句,因為沒人有資格挑戰他!
龍大神沉默不語,弄了半天還是我的境界低了?好像還真是哎......
現在最郁悶的就是范明仁了,聽著瘦猴三兒帶回來的消息,范明仁半天沒言語、感覺特憋屈。
這可好,打對臺變成友情互助了,偏偏還不好埋怨熊不二他們幾個。
老熊溝五兄弟可不是范家的嫡系廚師,肯出手多半還是看在當年的那點情份;更何況連他也必須承認,熊不二五兄弟已經用出了全身解數,說人家經營不行?就這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老酒館的客人中就有幾對新人專門下帖子請熊不二去喝喜酒了......
現在不光是周棟的大酒缸要排隊,遇到大酒缸生意太好的時候,酒客們就跑到熊不二這邊來,合著兩邊的生意都是蒸蒸日上,哪還有誰把誰干黃這種事?分明就是兩邊攜手奔小康......
范明仁面前放著一壺玫瑰花露,已經喝了小半壺了,酒有點上頭,心情很不好,分明就是借酒澆愁愁更愁,偏偏這當口瘦猴三兒探個腦袋過來:“總裁哥,有消息了......”
“嗯,有什么消息都等會兒再說,現在我需要靜靜。”
“呃......”
瘦猴兒摸了摸腦袋,似乎很猶豫,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可是......這附近可沒有叫靜靜的姑娘啊?
這些天在楚都可把我給憋壞了,附近能認識的姑娘就沒有我不知道的,可是真沒有叫靜靜的!”
“滾!”
“哦......不行啊總裁哥,這個消息真的很重要,倉燕山回來了,京都那邊也來了人,還有......”
“那你不早點說!”
范明仁感覺一陣頭大,輕輕捏了捏額角道:“京都那邊來的是誰,不會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