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隸總督文煜路過密云去熱河叩謁梓宮沒幾天,行宮那邊就頒下“于九月二十三,恭奉梓宮回京。所有經行各處。修治道路橋梁,自必爭先恐后”,并“著將承德府及所屬州縣,經過畿內之宛平順義懷柔密云昌平等州縣,明年應徵錢糧,全行蠲免”的諭旨。而修橋鋪路不是說在嘴上就能拿在手上的,要不是之前有準備,現在再辦一定來不及。
吳廷棟忙得焦頭爛額,韓秀峰一樣沒閑著,趕緊上了一道折子,奏請將駐守沿途兩個隘口的山西兵調密云,由幫辦軍務的副都統恩俊統帶,而他則率河營赴順天府與承德府交界處,恭迎圣駕及大行皇帝梓宮。
按例本就應該如此,折子呈上去的第三天,皇上便恩準了。
當他布置好密云防務,率河營趕到常山峪時,竟收到鄭親王、怡親王和肅順等人以為公務繁多無暇兼顧為由,奏請開缺領侍衛內大臣、御前大臣和管理藩院事務等兼差的消息。剛在常山峪行宮附近安頓下來,又收到皇上恩準恭親王赴熱河叩謁梓宮的消息!
王千里覺得很奇怪,慶賢也覺得不太對勁,韓秀峰卻覺得這不是啥壞消息,因為這意味著鄭親王和肅順等人意識到什么叫一朝天子一朝臣,自請解除兵權,以表明他們并無擅權亂政之心。
就這么在常山峪等候了近半個月,終于等到了皇上恭奉大行皇帝梓宮回京這一路上相應安排的確切消息,并且是大頭陪著曹師爺來宣旨的。
“…朕受皇考大行皇帝顧復深恩,恭奉靈駕回京,具有成例,何敢不遵,何忍不遵!惟該王大臣等情詞懇切,若不稍節勞勚,轉無以仰慰皇考在天之靈。九月二十三日,朕于麗正門外,跪送梓宮登轝后。先赴喀拉河屯行宮,跪迎靈駕,俟奉安蘆殿,仍行晡奠禮。
二十四日,行朝奠禮后,即啟蹕于二十九日還宮。所有梓宮沿途一切事宜,著恭理喪儀王大臣等敬謹將事。梓宮到京之日,朕先于德勝門外祗候,俟靈駕到時跪迎后,由閑道詣東華門外跪接,步送至乾清宮,著各衙門及沿途各地方官周知,欽此!”
“臣韓秀峰領旨!”
“韓大人,請起。”
皇上跟大行皇帝的梓宮分開走,這讓韓秀峰有些意外,可想到皇上年幼,確實經不起折騰,又覺得這么安排沒什么不妥。
韓秀峰爬起身,接過諭旨,一邊招呼曹毓英坐下用茶,一邊好奇地問:“秀峰還有一處不大明白,懇請子瑜兄賜教。”
“韓大人有何不明白的盡管問,下官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曹毓英拱手笑道。
“諭旨上只是說圣駕和大行皇帝梓宮何時啟程,卻沒說秀峰接下來該怎么做,是護駕回京,還是恭奉大行皇帝梓宮回京。”
“志行賢弟,愚兄知道你受恩深重,想恭奉大行皇帝梓宮回京,可自洋人進犯京城之后,京畿一帶賊匪四起,治安大不如之前。兩宮太后和鄭親王、怡親王、肅順大人他們擔心皇上的安危,打算命你率河營護駕。”
調兵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在這個節骨眼上。
之前率河營來此恭迎圣駕,都先上過一道折子,直至皇上頒下諭旨,才率兵趕到這兒來迎駕。
韓秀峰可不敢憑曹師爺一句話就請輕易做決定,正尋找怎么問他有沒有諭旨或密旨比較合適,大頭突然道:“四哥,這事我曉得,太后娘娘還跟肅順大人商量過,肅順大人說這么安排最妥當。”
“那大行皇帝梓宮誰恭送?”韓秀峰低聲問。
“肅順大人率文武各官恭送,榮祿、永祥率火器營和護軍營護衛。”曹毓英頓了頓,又補充道:“在口外有熱河都統所率的馬隊護衛,到了口內除了火器營、護軍營,還有三百多侍衛。”
“行,秀峰就在此恭迎圣駕。”
“那毓英先跟大頭回去復命。”
“子瑜兄,天都快黑了,明天一早再走也不遲。”
“老弟的好意毓英心領了,毓英皇命在身,真不敢耽誤!”
難得跟四哥相聚,大頭是真不愿意就這么走,可想到來前太后娘娘的交代,只能苦著臉道:“四哥,我也該回去了。”
“先回去吧,反正皇上和兩位太后娘娘都已經啟程,用不著幾天咱們便能再聚。”
曹毓英和大頭說走便走,看著他們騎著快馬離去的背影,王千里沉吟道:“四爺,肅順大人恭送大行皇帝梓宮,那回京這一路上的軍機大事怎么辦理,各地督撫上的折子誰去批閱?”
不等韓秀峰開口,慶賢便回頭道:“曹師爺不是說過嗎,鄭親王、怡親王他們會隨圣駕回京,回京這一路上的軍機大事,鄭親王和怡親王他們自然會辦理。”
“恭送大行皇帝梓宮走不開,趕到京城少說也要一個半月。這么一來,肅順大人豈不是要有一個來月不問政事?”
“又不只是他一個顧命大臣。”慶賢嘀咕道。
王千里不提也罷,這一提韓秀峰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畢竟說起來有八位顧命大臣,可事實上八個人中真正有主見的就肅順一個,何況焦麻子遠在天津辦團練,匡源早告假回了京城,隨駕的那幾位全是碌碌無為的庸臣。
可想到分開走肅順一樣點了頭,想到他之前甚至主動請辭掉好幾個兼差,又覺得這并無不妥。畢竟他們終究是要回京的,終究要面對之前留守京城的那些王公大臣,退一步,示下弱,遠比跟之前那般咄咄逼人強。
想到這些,韓秀峰輕嘆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咱們還是辦好自個兒的差事吧。”
“四爺說的是,管那么多干嘛!”
回到下榻的小院兒。任鈺兒已經把王千里差人去驛站打探到的消息整理好了,不過這些消息與圣駕回京無關,全是韓秀峰最關注的四川老家的消息。
兩年前在川滇交界處犯上作亂的賊首藍大順,竟打起了長毛的旗號,并經大關縣北犯,一路轉戰至川西平原。手下也由之前的幾萬人,跟滾雪球似的,變成了現如今的二三十萬!
如果只是這一股賊匪倒也沒什么好擔心的,畢竟藍逆并非真長毛。
真正讓人擔心的是,剛到任的云貴總督福濟六百里加急奏報,石達開所率的真長毛由貴州竄入川東,皇上已命統帶盧又熊全軍,馳赴川東剿辦。與此同時,陜甘又發生了回亂,且波及到了川北!
更讓人擔心的是,在這個十萬火急的節骨眼上,新任云貴總督福濟不曉得吃錯了啥藥,竟上折子彈劾正在川北辦理防堵的成都將軍崇實。
奏稱軍情大事,崇實竟悉委私人,使得貪功冒餉之徒,濫竽省會。陷陣沖鋒之將,銜恨疆場;稱占泰轉戰至羅江縣屬之皂角鋪,被賊匪圍困,崇實竟擁兵不援,以致遇害。還奏稱松潘番夷滋事,將近一年,該松藩廳文武各官困守危城,以血書求救,崇實卻視同秦越,以道路不通為借口,不發一兵,致使松藩廳城失陷,松藩鎮及松藩廳等衙署被焚毀,總兵官張中寅等文武官員殉國。
崇實究竟有沒有見死不救韓秀峰不知道,只知道省城通往松藩的道路確實不好走。更何況事有輕重緩急,相比竄入四川腹地的藍逆、從貴州竄入川東的長毛,以及越鬧越兇的回亂,時任署理四川總督的崇實,顯然要緊著威脅最大的那一股剿。
“四哥,崇實大人會不會被降罪?”任鈺兒放下她整理的“宮門抄”,忍不住問。
“上頭不是寫的很明白嗎,著駱秉章詳晰查明,據實具奏,毋稍回護。”韓秀峰想了想,接著道:“何況鄭親王也好,肅順也罷,他們對四川官場上的那些爛事并非一無所知,崇實那會兒暫署四川總督本就是臨危受命,接手的本就是個爛攤子,能勉強維持住已經很不錯了,還能指望他有多大作為。”
“這么說不用擔心?”
“沒啥好擔心的,官做到他這份上被彈劾很正常。要是這么容易就被參倒,那朝廷不用干別的了,光換封疆大吏都換不過來。”
“長毛竄入川東,這可不是一件小事,要不要趕緊給嫂子去封信,讓她去別的地方避避?”
“南面有教匪號軍,西面有藍逆,北面鬧回亂,烽火連天,你讓她往哪兒避?”韓秀峰反問了一句,想想又說道:“再說川東大著呢,轄重慶、夔州、綏定三府,忠、酉陽個兩直隸州和石砫直隸廳,長毛想殺到重慶,想殺到我老家巴縣,沒那么容易。”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四哥,事關嫂子和仕暢仕路的安危,您可不能不當回事。”任鈺兒憂心忡忡地說。
韓秀峰笑道:“我不會拿全家老小的安危當兒戲的,要是沒猜錯,福濟奏稱的這股長毛,十有八九是小股長毛,甚至可能是打著長毛旗號的假長毛,真沒啥好擔心的。”
“您怎么知道的?”任鈺兒禁不住問。
“這還不簡單,上個月勞崇光奏報石達開正在廣西圍攻一個縣城,究竟是哪個縣城我忘了,反正他就算想入川也沒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