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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四章 大廈將傾

  徐浩然沒見著韓秀峰,不只是因為韓秀峰不想見他,而且就算相見也見不著,因為韓秀峰早出了京。

  這次去的不是天津,而是口外。

  南苑本就是皇上閱兵和狩獵的地方,早年苑內有許多獐子、野兔、麋麂、野雉,還曾圈養過老虎,現在苑內卻根本見不著飛禽走獸。

  于是經皇上恩準,率四十騎八旗馬甲和三十名河營兵勇,去口外捕捉些飛禽走獸回來圈養,不然過幾年皇上帶小皇子來南苑狩獵都找不著獵物。

  這個時候去辦這差事確實有些不合時宜,但誰也說不出什么,畢竟騎射乃八旗之根本,何況內務府官員本就是做這些的。

  只要有獵物,狩獵并不難,想活捉卻沒那么容易,所以這一走竟走了三個多月,并且什么時候能回來誰也不知道。

  而他不在京城的這三個來月,兩江、閩浙、山東和關外發生了許多事。

  先是賊將李秀成率兵攻占杭州,浙江巡撫羅遵殿等官員殉國,惟杭州將軍瑞昌踞守的滿城沒被長毛攻下。

  就在督辦兩江軍務的欽差大臣和春,命廣西提督張玉良率官軍兵馳援杭州時,李秀成竟在杭州城內遍插旗幟為疑兵,連夜撤出杭州,疾馳北返。

  他們過臨安,循天目山小道經孝豐,抵廣德,在一個叫做建平的地方與楊輔清、李世賢、劉官芳、黃文金、吳定彩、陳坤書等賊將匯合,然后兵分東西兩路進援江寧!

  不但把官軍強征數萬民夫,歷時數年在江寧城外所開挖的深闊各丈余、長達百里的長壕一舉搗毀,而且把將江南大營西半部的五十余座營壘全部攻破,連和春帥帳所在的小水關大營也沒能幸免。

  長毛斬獲無數,卻沒因此而罷休,緊接著揮師東犯蘇、常,悍將張國梁在率潰兵東撤時墜河溺亡,和春逃至滸墅關見大勢已去自盡。因之前調度有方“收復杭州”而被下詔嘉獎的兩江總督何桂清見長毛勢大,常州十有八九守不住,為逃命竟命親兵向攔著懇請他留下堅守的常州士紳放槍!

  死了十幾個士紳,激起了眾怒,好不容易逃到蘇州城下,巡撫徐有壬不但不許他進城,還要上疏彈劾他棄城喪師之罪。他見進不了城,又擔心被朝廷究辦,居然逃到了上海,躲進了洋人的租界。

  就在江南官軍一敗涂地之時,英吉利大軍闖進了旅大一帶,連同沿途劫掠的沙船,共有大小船只一百八十余艘,步、騎、炮兵一萬余人,分駐青泥洼、小孤山、大孤山等地,共搭營房一千余座。

  洋兵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附近百姓紛紛扶老攜幼,棄家外逃。

  金州副都統希拉布嚇的趕緊向盛京將軍求援,結果盛京將軍玉明想盡辦法,從省城調兵五百、遼陽調兵兩百、熊岳城調兵兩百,攏共才東拼西湊了九百兵,別說出戰,甚至都不敢靠近。萬般無奈之下,希拉布只能照玉明所說“以靜制動”。

  法蘭西大軍也如正月里所收到的探報那樣,在英吉利大軍進抵旅大一帶的同時,幾乎沒放一槍沒費一彈就搶占了芝罘。幾千兵在煙臺山下安營扎寨,還派翻譯四處張貼安民告示。

  山東巡撫收著消息急忙委派署理青州府知府董步云去勸法軍退兵,法軍毫不理會,山東巡撫只能調青州駐防馬隊五百,赴萊州一帶“遙為聲援”。

  任由洋人在眼皮底下準備,這也不能全怪地方官員,因為兩江被長毛打爛了,財賦之地盡失,這個節骨眼上朝廷不敢也不能跟洋人開戰,三番五次諭令各地就算設防也要不動聲色,“以免疑我設備,致肇釁端”。

  事實上并沒有去捕捉什么飛禽走獸,而是在古北口躲了三個月清閑的韓秀峰,也隨著洋人磨刀霍霍被急詔回京。

  這幾個月過的心驚膽戰,真有股大廈將傾之感的榮祿和王千里,一見著他就急切地說:“洋兵在旅大和芝罘登岸時不讓開戰,現在洋兵都準備妥當了,一個個反倒叫囂著開仗!”

  “開不開仗咱們說了不算,要是咱們說了算,我至于跑古北口去跟慶賢下三個月棋?”韓秀峰跳下馬車道。

  “可就算開打也不是這么布置的,四爺,您的話皇上或許能聽得進去,要不您也上道折子吧。”

  “現在是咋布置的?”

  “僧格林沁去年僥幸打了個勝仗,就有些忘乎所以,竟打算棄守北塘,說什么洋人所恃究在船堅炮利,若舍身登陸,棄其所長,用其所短,或當較為易制。”見韓秀峰若有所思,榮祿又急切地說:“我和百齡兄怎么想怎么覺得不妥,就讓徐浩然上了道折子。”

  “想不到那個忘恩負義的小人還有點用。”韓秀峰喃喃地說。

  “就算養條狗還能咬人呢,何況他不管怎么說也是個御史,只是折子呈遞上去不久,皇上就命奏事處給僧格林沁抄閱,被僧格林沁給駁回了。”

  “你們是咋說的?”

  “北塘炮臺堅于石縫,安炮亦多,且有三千兵扼守。逆夷若來犯,能否守住雖無把握,但必有一場惡戰;若北塘不守,逆夷便可從容登陸,攻襲我新河、唐兒沽側后,炮臺腹背受敵,恐輕陷于敵手!”

  “僧格林沁又是咋駁的?”韓秀峰走進大堂問。

  榮祿氣呼呼地說:“僧格林沁不但奏稱徐浩然是紙上談兵,還振振有詞地說什么夷船駛入北塘,不妨聽其停泊,一經上岸,即督馬隊各兵,前往堵截,以防襲我后路。該夷既失船炮之險,我兵又可施馳騁之力,較之北塘設防更有把握!”

  王千里一邊幫著沏茶,一邊無奈地說:“說到底就是洋兵不利陸戰,步圍騎追就能應付的那一套。”

  韓秀峰坐下身,朝聞訊而至的任鈺兒微微點點頭,隨即接過茶杯道:“僧格林沁這么布置其實也無不妥,你們想想,守炮臺就得跟洋人炮戰。海口兩岸炮臺和北塘炮臺加起來攏共才幾門炮,英吉利和法蘭西的水師又有多少炮,真要是對轟,咱們有敗無勝。”

  “可要是放洋人上了岸,他步圍騎追的那一套就能管用?”

  “一樣不管用,但總比死守好,至少在他看來或許有一線希望。”

  王千里覺得韓秀峰的話有一定道理,想到吉祥這些天捎來的消息,不禁苦笑道:“要說紙上談兵,朝中的諸公才叫個紙上談兵。有的說沿海百姓水性好,說廣東福建等省沿海的百姓可在水上行走,甚至能在水下潛伏三五日。

  說什么天津靠海,天津人也應該會這個。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多招募一些水性好的,讓他們攜錐子鉆到水下,鑿漏夷船。還信誓旦旦地說什么道光年間,廣東打勝仗靠的就是這個。”

  韓秀峰一邊翻看著案子上的邸報,一邊好奇地問:“還有呢?”

  “還有人說內地應多設伏兵,洋人也就是炮厲害,但洋人的炮只能直著打,不能橫著打,所以咱們可在密林深處或港汊交錯之地設伏,等夷兵進入我埋伏,突然從橫里殺出,將夷兵攔腰截斷,讓夷兵首尾不能相顧,而西夷的炮也就派不上用場了。”

  提起這個,榮祿又忍不住道:“連河南巡撫慶廉都六百里加急上奏,稱夷人遠赴重洋,往返年計,所倚恃者船只,所利便者火器…若陸地戰陣,勢不能抗我雄師,故頻年駛擾以來,總不敢離海深入,且逆夷槍炮,利于遠攻,不利步戰。若我挑選猱疾便利兵勇,俯身撲進,所向披靡,必可得手!”

  “他們是沒見過洋人陸戰,甚至都沒見過洋人。”韓秀峰輕嘆口氣,扔下邸報問:“英法兩國的兵力有沒有打探清楚?”

  “打探清楚了。”榮祿急忙翻出一封書信,念道:“英夷的陸師有第五十五團、第九十八團、馬德拉斯第三十七印度籍步兵團、印度第四步兵團,這個第四步兵團是從南洋調來的。還有什么皇家工程師,第十三皇家炮兵旅,第三十一軍團,第六十步槍隊,近衛龍騎兵團,費恩騎兵團,帕坦騎兵團…”

  其中有一半的步兵團,早在“厚誼堂”沒裁撤時,其兵力和所使兵器,甚至連其軍餉補給,南海和上海各分號就打探清楚了。

  想到一個比一個難對付,韓秀峰聽得頭皮發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抬頭道:“從今兒個開始,朝堂上的事兒咱們別再打聽,天津那邊的戰事也無需刻意打探。只要是能上陣打仗的全呆在營里,沒我的手令誰也不許出營。”

  “遵命。”

  韓秀峰深吸口氣,又說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營里的弟兄現在是河兵,是駐守皇家苑囿的馬甲門軍。等皇上用著咱們的時候,咱們這六百多兵可就是皇上的親軍。

  趕緊去綢布莊多買些黃綢黃布,讓苑內的婦孺幫著趕制六百五十身黃馬褂,再多做些旗幟。總之,不管遇著啥事,不管形勢有多危急,咱們都不能丟了皇家的威儀!”

  榮祿反應過來:“也能幫皇上穩住軍心民心,鼓舞將士士氣。”

  “事已至此,咱們能做的也就這么多了,趕緊去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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