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例官員丁憂在籍,應杜門居家,盡行孝禮。除因喪事與人往來外,如有親赴省城、更易服色、干謁地方政事、并送禮赴宴者,指名題參,連去書院授課都不行!
有個幫辦團練的差事就自由多了,至少在走馬鄉下呆膩了可以把妻兒老小一起接到縣城小住,甚至可名正言順地以商討團練事宜為名去江北拜見段大章和劉山陽。
總之,正如肅順所說幫辦團練只是個由頭。
韓秀峰從未想過真去幫辦,何況都不知道老家的團練究竟是誰在“督辦”、“主辦”或“分辦”,連幫的對象都沒有自然也就談不上幫辦。
至于“飭調河營文武員弁十名以資差遣”,韓秀峰更沒當回事,畢竟真要是從河營調人就等于讓人家出缺,就等于將人家置于“官不官、紳不紳”的尷尬境地,甚至連今后的糧餉都沒著落。
正因為如此,在固安的驛鋪住下后并沒有差人去跟王千里說這事,甚至不許聞訊而至前來拜見的固安知縣陳崇砥驚動吳廷棟和石贊清,結果千算萬算沒算到肅順昨兒下午在永定河邊宣旨時漏掉一句“六百里加急諭之”!
就在眾人起了個大早,吃完早飯收拾東西,準備啟程之時,驛鋪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石贊清來了,王千里來了,陳虎、王河東、吉大吉二、葛二小和陳不慌等人全來了,甚至連半年前被分發去南岸廳差委試用的直隸候補同知高云峰都來了。
有些是騎馬來的,有些是乘大車來的,有的甚至把妻兒都帶來了。
聽完石贊清和王千里的解釋,韓秀峰被搞的哭笑不得,回頭看著陳虎等人道:“你們的盛情我心領了,但跟我一道去四川不但不是件小事,而且會誤了你們的前程。都回去吧,實在不愿回去,實在想送的話就送我一程,不過只許送到十里亭!”
“四爺,我跟紅兒都商量好了,行李也都收拾好,這次出來就沒打算回去。”
穿著一身棉甲,背著一桿用油布裹著的自來火鳥槍,腰間挎著一把刀,看著像是要去上陣打仗的陳虎生怕韓秀峰不答應,指指正在幫琴兒抱小家伙的紅兒,又煞有介事地說:“何況這是皇上的旨意,不是您不許我就可以不去的。”
“四爺,俺光棍兒一條,沒爹沒娘也沒婆娘沒孩子,連行李都沒幾件,俺跟您回四川最合適。”陳不慌把被褥和裝著換洗衣裳的包裹往大車上一擱,擺出一副他就跟著那輛騾車走的架勢。
額外外委楊大城更是拔掉其中一輛騾車上的鏢旗,指著守在車邊的幾個鏢師道:“哥兒幾個對不住了,韓老爺有我們護送,你們幾個收拾收拾回去吧。”
“對對對,這兒沒你們什么事了。別用這種眼神兒看我,是不是不服氣,要不要爺跟你過兩招?”陳不緩也跟著起哄,把從京城一路護送到這兒的張桂才搞得六神無主。
韓秀峰正不曉得該咋說他們,也不曉得候補了多少年都沒能補上個缺的高云峰,走上來躬身道:“韓老爺,下官祖籍貴州,古人云葉落歸根,下官顛沛流離這么多年真想家了。可已經被分發到直隸候補試用,雖一直沒能補上個缺但想回鄉卻沒那么容易。這是個機會,您能否把下官帶上?”
被分發到各省的候補官員想回籍得督撫首肯,再經吏部同意。
要是借這個機會一起去四川幫辦團練,就不用去求直隸布政使和直隸總督,更不用進京去求吏部的那些老爺們。
可想到他是舉人出身,并且顛沛流離的那么年,韓秀峰意味深長地提醒道:“季岳兄,跟我一道回四川,再從四川回貴州容易。可要是就這么跟我走,你和嫂夫人那么多年的苦就白吃了。”
高云峰再次拱拱手,帶著幾分尷尬地說:“韓老爺,不怕您笑話,等著差委試用的這日子我是真過不下去了。跟您去四川,在您麾下聽用,或許還能有補上缺的機會。要是就這么在直隸坐等,那是一點機會也沒有。”
韓秀峰意識到他是見云啟俊做上了官心動了,一臉無奈地說:“季岳兄,跟我去四川能補上缺的機會一樣微乎其微。”
“實在補不上缺就回貴州老家,從四川回老家要比從這兒回老家容易。韓老爺,求您了。”
“好吧,既你決心已定就一道走。”
“謝韓老爺收留!”
王千里不想耽誤韓秀峰回鄉治喪,回頭看著陳虎等人道:“四爺,他們幾個是鐵了心跟您回去,我和石老爺知道您不會全答應,就幫著做了個主。讓陳虎、葛二小、陳不慌和楊大城率五個既沒成家也沒老人要贍養的小子跟您回四川。”
韓秀峰正準備開口,王河東噗通一聲跪下,帶著幾分歉疚、幾分尷尬地說:“四爺,我…我也想跟您去四川,可我要是跟您去四川,固安這邊的一家老小就沒人照應,我對不起您,我…”
想到他現而今不但是河營千總,也是廣東南海縣學教諭云啟俊的乘龍快婿,韓秀峰俯身將他扶起,不無感慨地說:“你現在要幫你岳父照應一大家子人,不跟我去四川是對的,更無需為此謙疚。”
“四爺,我…”
“別說了,再婆婆媽媽讓人笑話。”
“四爺,我倆想去,我倆真想跟您一道去四川,是王老爺不讓!”吉大急切地說。
韓秀峰意識到再不做決定不知道要拖到多久才能動身,干脆看著眾人道:“既然你們石老爺和王老爺都安排好了,那就照石老爺和王老爺說得辦。陳虎、葛二小、陳不緩、楊大城聽令,率弟兄們出發!”
“遵命!”
“四爺,我們呢?”張桂成苦著臉問。
“你們幾個就送到這兒吧,”韓秀峰拍拍他胳膊,隨即回頭道:“二爺,勞煩您老幫我跟他們算下工錢。”
“我來我來,二爺,您老別下車。”王千里急忙道。
“也好,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韓秀峰實在不想再耽擱,走上前去再次跟石贊清道別。
隨著陳虎等人的加入,又多了四輛馬車和兩輛裝行李的騾車,鏢旗也被換成了王千里連夜命人幫著縫制的“欽賜色固巴圖魯賞戴從四品頂戴加知府銜幫辦重慶府各州縣團練韓”的旗幟。
陳虎和葛二小騎著馬,帶著兩個河營兵勇,威風凜凜的在前頭開道。
陳不緩騎著馬帶著另一個兵勇跑來跑去,照應裝箱籠的十來輛大車。
楊大城騎著馬帶著剩下的兩個兵勇殿后。
明明是回鄉丁憂的,竟被他們搞得像是去赴任一般。最高興的當屬琴兒和小家伙,因為一下子多了好幾個可以說話的人,回老家的這一路上不會再寂寞。
韓秀峰也不想再乘車了,加了件棉襖騎上石贊清送的馬,看著浩浩蕩蕩的車隊心想以前總覺得那些丁憂或致仕回鄉的官員太張揚,動輒帶幾十乃至上百個家人奴仆。往回帶的行李更多,動輒雇幾十乃至上百輛車。現在想想又得也正常,畢竟是大搬家,不多雇點車那么多東西咋辦,不多帶些人這一路上咋辦。
陳虎以為韓秀峰覺得帶他們去四川是委屈了他們,緊攥著韁繩興高采烈地說:“四爺,您別多想,其實我們幾個跟您回四川一點也不虧。”
韓秀峰緩過神,下意識問:“此話怎講?”
“雖說跟您去四川就得出缺,就不再是經制內的朝廷命官,但品級也不一樣。石老爺和王老爺說只要是跟您去四川的,全部官升一級。我現而今是記名都司,欽加從四品頂戴!”
“是嗎?”
“真的。”葛二小也禁不住笑道:“四爺,連我現在都是記名千總了。陳不緩和楊大城現在是記名把總,那幾個臭小子全成了記名外委。”
韓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禁不住嘀咕道:“記名的有屁用,又沒糧餉可領,十個記名都司加起來也不如一個經制內的千總。”
“四爺,賬不能這么算,您想想,我要是捐個從四品頂戴要花多少銀子,在河營做三年千總又能賺幾個錢,何況現在發餉發得還都是不值錢的大錢!”陳虎笑了笑,接著道:“再說做官不就是圖個體面嗎,反正我寧可做這個記名都司也不愿意接著做那個經制內的千總。”
“可你有沒有想過,以后吃啥喝啥,以后咋養活紅兒,養活紅兒肚子里的娃?”
“皇上不是下旨讓您回四川辦團練嗎,只要辦團練就有團費,養活我們這幾張嘴還不是小事一樁。”陳虎回頭看了看身后,又得意地笑道:“再說我現而今也不缺錢,紅兒嗲嗲(爺爺)在信里交代過好幾次,讓我踏踏實實跟著您當差,別想錢不錢的事!”
韓秀峰反應過來,不禁嘆道:“差點忘了,你小子現而今是顧院長的孫女婿,顧院長給紅兒準備的嫁妝一定不會少,你現在還真是不用再為錢發愁,只要一心一意做官,給顧院長他老人家長臉。”
陳虎最得意的不是做上了多大官,而是娶了顧院長的孫女紅兒,竟裝著一副不在意地樣子地說:“其實也沒多少,就一千兩銀子,五十畝地和鳳山后頭的六間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