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書柏葰回到家,管家跟往常一樣捧著厚厚一疊名帖跟進書房稟報。每天來求見的人官員太多,多到管家說得口干舌燥,柏葰也只記得其中兩三個人。
“想起來了,還有一個人。”管家收起名帖,又小心翼翼地說:“新任永定河南岸同知韓秀峰差家人來過,給小的看了看名帖,留下二百兩銀票就走了。送別敬的小的見多了,像他這樣的還真是頭一次見,竟連封書信也沒讓小的呈交。”
京城很大,但對柏葰這樣的大員卻很小,尤其涉及到皇上的事,哪怕只是點風吹草動,都能在第一時間收到消息。
想到皇上今兒中午不但召見過那個年輕的正五品同知,下午又把做皇子時念過的兵書賞給了他,柏葰不禁笑道:“他又不用求老爺我提攜關照,自然不用讓你呈遞什么書信。”
“老爺,姓韓的就算簡在帝心也只是個正五品同知…”
“正五品怎么了,人家不但只是正五品還是捐納出身的,可人家會練兵能打仗,先得郭沛霖保舉,又得許乃釗和彭蘊章舉薦,現而今更是簡在帝心圣眷恩隆,要是換作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眼睛早長額頭上去了,但人家上任前還能記得是老爺我帶領引見的,還能送上一份別敬,可見是個會做官也會做人的。”
管家猛然反應過來:“我說怎么連封書信也不留呢,原來他是彭大人舉薦的人。”
“知道就行了,還有別的事嗎?”
與此同時,剛散班回到家的榮祿也看著家人呈上銀票笑了。
“老爺,您笑什么?”家人忍不住問。
榮祿沒回答家人的問題,而是放下銀票問:“韓老爺就差家人送來這二十兩銀票,沒留書信,也沒讓家人捎話?”
“沒有,也不是沒有,不過全是客套話。”
“怎么說的?”
“送銀票的那人說韓老爺明兒一早就得去固安上任,實在抽不出身來拜別,讓小的幫著跟您告罪,說將來有機會一定登門致歉。”
上次去重慶會館拜會,明明是求人家上任之后關照永祥,榮祿怎么也沒想到人家不但一點好處沒撈著還答應關照永祥,甚至在上任前還差家人送來二十兩別敬。二十兩銀子算不上什么,但這份人情卻不小。畢竟人家現而今是正五品,而且是圣眷正濃的正五品。
想到這些,榮祿起身道:“韓老爺如此客氣,我們也不能失了禮數,他不是明兒一早出京嗎,我明兒個沒空,你等會兒去跟永祥知會一聲,喊上他明兒一早一道去重慶會館給韓老爺送行。”
“老爺,去喊永祥容易,可既然是送行,就不能兩手空空。”
“誰讓你兩手空空去的,人家看得起咱們,上任前還記得給咱們送一份別敬,咱們自然也得贈上一份程儀。”
“送多少合適?”
榮祿權衡了一番,微笑著拿起韓秀峰讓蘇覺明送來的其中一張銀票:“留下一半,回贈一半,這人情咱領了,這朋友咱們交了!”
“行,我這就去找永祥。”
韓秀峰從未想過要跟榮祿交啥子朋友,只是馬上要出京上任,得按官場上的規矩給京里的王公大臣、座師房師、同窗同年和好友故舊送上一份別敬。
相比段大章,他認得的王公大臣少得可憐,竟只有吏部尚書柏葰和工部尚書彭蘊章兩位。捐納出身的雖然比不上科舉入仕的,但捐納出身也有捐納出身的好處,既沒座師房師也不會有同窗同年,這就能省下一大筆冰敬炭敬和別敬。
擬要送別敬的名單時,盤算來盤算去竟只有兩位尚書大人和黃鐘音、吉云飛等同鄉,想到這次進京帶了不少銀子,韓秀峰干脆讓蘇覺明把這次進京結識的文武官員,不管官職大小、品級高低全算進去了,反正除了兩位尚書大人和幾位最要好的同鄉之外一家只送二十兩,多送幾家也多花不了多少銀子。
跟王千里、潘二一道圍坐在左花廳里聽蘇覺明稟報完,韓秀峰放下茶杯道:“再想想,有沒有誰家沒送,有沒有遺漏的。”
蘇覺明下意識看看名冊,抬頭道:“彭侍衛那邊送了,連張館長那兒都送了,應該不會有遺漏。”
“沒遺漏就好。”韓秀峰笑了笑,剛轉過身準備問問潘二接下來有何打算,潘二突然道:“四哥,這兩天光顧著吃大頭的喜酒了,差點忘了正事!”
“啥正事?”
“來前我去安豐場見過韓運判,韓運判托我帶來一千兩銀票,算是孝敬黃老爺和吉老爺等同鄉的炭敬。只是他離京太久,不曉得京里現在的規矩,讓我問問你一家送多少合適。”
韓秀峰意識到韓宸不想仕途止步于兩淮運判,還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沉吟道:“既然他有這份心,那你就幫他給黃御史、吉老爺、伍老爺、李老爺和敖老爺各送一百兩,江老爺和王老爺等進士同鄉一人五十兩,張館長那邊五十兩,剩下的銀子你看著辦。”
“好,就這么辦。”
王千里忍不住問:“四爺,您說我要不要也給幾位翰林老爺和進士老爺送點炭敬?”
“你就不用了,畢竟既不是同鄉之前也沒啥交情。”
“張館長那邊呢?”
“張館長那邊下午已經給了一千兩,不用再送了。”
“行,我聽您的。”
韓秀峰笑了笑,又回頭道:“覺明,明兒一早就出京了,快的話明兒晚上就能見著吳大人和石老爺,你再準備四百兩銀票,咱們可不能兩手空空去拜見。”
“早準備好了,”蘇覺明干這些很在行,竟笑道:“四爺,我連您去拜見制臺、藩臺和臬臺大人的見面禮都準備好了。”
“制臺、藩臺和臬臺那邊咱們不用去拜見。”
“四爺,不去拜見不好吧!”王千里下意識提醒道。
“換做去做其它地方的同知,自然要去拜見制臺、藩臺和臬臺,但現而今要做的這個永定河南岸同知跟其它地方的同知不一樣。這么說吧,我這次是奉旨去練兵拱衛京畿的,不管制臺還是潘臺都不得過問除了糧餉之外的營務,而我這個營官也不能跟他們走太近。”
“吳廷棟吳大人呢,他是您的頂頭上司,他能過問營務嗎?”
“吳大人自然能,不過吳大人也只能問問。”
“那我們今后聽誰的?”
韓秀峰不假思索地說:“不管誰想調我河營,都得拿軍機處的公文來。要是沒皇上的諭旨或軍機處的公文,就算兵部尚書和制臺大人親臨也別想從我河營調一兵一卒!”
王千里猛然意識到軍機大臣彭蘊章之所以保舉韓秀峰調任永定河南岸同知,另外幾位軍機大臣之所以沒反對,皇上之所以能同意,不只是因為韓秀峰會練兵能打仗,也是對新任永定河道吳廷棟不太放心。
畢竟練兵是吳廷棟提出來的,而吳廷棟身為永定河道不但轄沿河的那么多州縣還兼轄河營,堪稱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朝廷又怎會放心他這么一個漢員在京畿重地一手掌管那么多州縣一手掌管河營。就算是滿員,在京畿重地也手握不了這么大權。
現在這樣最好,兩個之前沒任何交集的官員,一個掌管糧餉,一個領兵,相互牽制,朝廷放心,皇上放心!
想到這些,王千里禁不住說:“四爺,這么說您到任之后,跟吳大人這交道恐怕不太好打。”
韓秀峰早聽說過吳廷棟是個能吏,但同樣清楚不能因為吳廷棟是個好官就跟吳廷棟打得火熱,甚至不能跟石贊清走太近,淡淡地說:“這交道不好打也得打,反正我又不是沒被彈劾過,再被彈劾幾次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