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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亂世用重典”

  要是擱太平年景,淮揚道這個正四品官職是無法與從三品的兩淮鹽運使相提并論的,但現而今天下不太平,太平軍占了江寧、揚州、儀真等地方,長江水運梗阻,淮鹽很難跟以前一樣運抵湖廣引地,兩淮鹽務荒廢,做兩淮鹽運使還真不如做“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淮揚道,何況郭沛霖不只是署理淮揚道,而是連兩淮鹽運使一起署理!

  更重要的是,郭沛霖不是“賣雞爽”那種捐納出身的道臺,而是歷任過翰林院編修、詹事府左贊善的翰林官,不但身兼兩職而且身份尊貴,得知他以署理淮揚道的身份再次移駐泰州,揚州關監督、揚州府學教授、泰州學正和新任泰州營守備等文武官員紛紛前去拜見。

  第二天,揚州知府福珠朗阿和高郵、江都、甘泉、儀真等州縣正堂蜂擁而至。緊接著,淮揚鎮總兵趕赴泰州拜見…天后宮門庭若市,郭通郭達兄弟收門包收得不亦樂乎,唯獨泰州正堂徐瀛的門包他們不敢收。

  州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徐瀛每次求見都郭大人被拒之門外的消息不脛而走,原來打算隨徐瀛去拜祭城隍的文武官員和士紳紛紛借口推脫,連負責重建城隍廟的幾位士紳都借口城隍爺的金身沒塑好,呈文州衙打算改日再去拜祭。

  徐瀛百思不得其解,不曉得究竟做錯了什么,不曉得哪里得罪了郭大人,就在他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之時,之前曾不止一次在仙女廟見過的廣東順德舉人胡海平拿著蓋有揚州知府大印的公文到任。

  交接不是把官印交出來那么簡單,還要移交往來公文、賦稅全書、賦稅薄冊、稅單票根、解送官銀的批回和各項開支的領狀(收據)。而涉及到錢糧就是一筆糊涂賬,但事關前程胡海平可不敢做糊涂官,讓隨行的幕友們認真盤點,一筆一筆仔細算。

  這種事徐瀛自然不會親力親為,也沒那個心情親力親為,干脆讓屁股上的傷剛痊愈的胡師爺等幕友去對付,他則住在離州衙不遠的客棧里喝悶酒。

  “瀛臣兄,原來你在這兒自斟自飲,讓我一頓好找!”

  “原來是讓之,要是不嫌棄,坐下一起喝兩杯?”

  “這是說哪里話。”在泰州避禍的儀真名士吳熙載提起長衫的衣角坐了下來,接過酒杯勸道:“瀛臣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何況你現在依然是我揚州府清軍總捕同知,既沒被奪職也沒降級,只是不再署理泰州事罷了。”

  “讓之,我只是想不通郭大人為何如此待我?”徐瀛放下酒杯憤憤地說。

  吳熙載是因為戰亂才背井離鄉的,不但恨透了太平軍,也恨那些犯上作亂的刁民,在請兵彈壓十三里汪那些鄉民這件事上,跟王千里等本地士紳持截然不同的態度,見徐瀛還沒想明白,不禁恨恨地說:“郭大人一定是聽信了小人的讒言。”

  “此話怎講?”徐瀛下意識問。

  “瀛臣兄,你當機立斷請兵來泰州彈壓那些犯上作亂的宵小,在別看來或許是草菅人命,郭大人一定是聽信了那些鼠輩的讒言,不然絕不會讓胡海平來署理泰州事。”

  “讓之,你是說郭大人覺得不應該彈壓?”

  “這還用問嗎,”吳熙載放下酒杯道:“來時我聽到幾個消息,據說胡海平今天一早就命衙役把懸在城樓上示眾的亂黨首級全取了下來,還召集士紳商議十三里汪的善后之事,說什么天氣炎熱,不能讓那些亂黨再暴尸荒野,打算籌銀去幫著收斂。”

  徐瀛沒想到郭沛霖面對奸民作亂竟婦人之仁,緊攥著酒杯追問道:“還有嗎?”

  “據說郭大人不但命新任泰州營守備趕緊招募兵丁,還打算調漕標的廟灣營移駐泰州。等廟灣營的兵到了,就讓城外那些您從江北大營請來的官兵回去。”

  “哈哈哈,原來竟因為我請兵彈壓犯上作亂的奸民而罷我的官奪我的職,真是可笑!”

  “瀛臣兄,你笑什么?”

  “我笑他身為堂堂的從三品大員竟不曉得姑息會養奸,養虎會為患的道理!”徐瀛啪一聲拍案而起,走到窗邊遙望著天后宮方向,痛心疾首地說:“江寧失陷之后,盤踞在江寧的長毛頻頻派奸細四處活動,今年三月,常州西橫林人姜繼崧、姜槐芬與鎮江長毛勾連,蠱惑當地近千鄉民從賊,附近鄉民也紛紛結黨,并以尼姑庵為‘聚人堂’商議犯上作亂之事。

  山陽的梁常保,盱眙的王兆洪,徐州豐縣的皇甫棠,鹽城夏家橋的陳慰林,沭陽西圩的李黑老…這些趁火打劫、犯上作亂的匪首,哪個不是從抗稅抗糧開始慢慢坐大的?亂世若不用重典,一味地姑息養奸,只會養虎為患啊!”

  “瀛臣兄,你是清軍總捕同知,這些事你知道郭大人不知道!”

  “不行,我要去提醒提醒他,對那些奸民絕不能有婦人之仁,絕不能姑息養奸。”

  “瀛臣兄,郭大人正在氣頭上,不能去啊。”

  “去不去是我的事,見不見是他的事,能不能聽得進忠義也是他的事,我徐瀛但求問心無愧!”

  就在徐瀛氣呼呼地打算去勸郭沛霖之時,剛回到海安的王千里還沒來得及上傳郭大人的令,就被顧院長、余青槐和李致庸拉去拜祭也是剛從嘉定運到海安的任雅恩靈柩。

  余三姑整整瘦了一圈,跪在靈前哭得撕心裂肺。任鈺兒的淚已經哭干了,披麻戴孝跪在一邊點紙,一邊像木偶似的磕謝前來拜祭的人。

  這才分別幾天,一個大活人就沒了,顧院長心情格外沉重,拜祭完便讓侄子顧謹言過來幫著操辦后事,然后請潘二去保甲局,看著韓秀峰給他們這些士紳寫的書信,聽潘二說任雅恩殉國的來龍去脈。

  “福薄啊,這都是命啊!”

  “早曉得這樣,他那會兒還不如去東臺呢。”王千里凝重地說。

  顧院長把書信放到一邊,摩挲著大腿道:“現在說這些于事無補,當務之急是怎么安頓三姑和鈺兒,畢竟活著的人這日子還得過。”

  “運副署建好了,要不讓她們先暫住運副署?”李致庸抬頭道。

  “不合適,”余青槐沉吟道:“要不這樣,讓她們住這兒。反正韓老爺不會回來了,運副署也沒人住,干脆把運副署改作保甲局。”

  顧院長權衡了一番,抬頭道:“運副署還是先空著吧,把都司署改作保甲局,以后我們全去鳳山腳下辦理公務,把現在這個院子讓給她們住。”

  “這樣也好,要不下午就搬。”

  潘二沒那個時間和功夫再管余三姑和任鈺兒,禁不住拱手道:“顧院長,三姑和任小姐就托付給您幾位了,我得趕緊回泰州向郭大人稟報。”

  想到郭大人交辦的事,王千里急忙道:“長生,你別急著走,有件事我差點忘了說,徐老鬼草菅人命,竟從江北大營搬兵濫殺無辜,郭大人很生氣,已經命廣東順德舉人胡海平來署理泰州正堂,但想趕那些殺良冒功的丘八走卻沒那么容易,得趕緊調一營兵去泰州,不然郭大人不好跟琦善和雷以誠開這個口。”

  “徐老鬼被罷官了?”顧院長急切地問。

  “郭大人恨歸恨徐老鬼,但徐老鬼是進士出身,而且徐老鬼干得那些喪盡天良的事,在琦善和雷以誠看來不但算不上喪盡天良,甚至是亂世用重典。更何況揚州久攻不下,他們正沒法兒跟朝廷交代,說不定已經把十三里汪的事報上去邀功請賞了。有琦善和雷以誠在,郭大人只能奪徐老鬼的職,罷不了徐老鬼的官,更治不了徐老鬼的罪。”

  “難為郭大人了。”顧院長點點頭,想想又問道:“郭大人打算把鹽捕營調泰州去?”

  “郭大人想調一營兵去泰州,但不想調鹽捕營。”

  “不調鹽捕營從哪兒調兵?”潘二不解地問。

  “郭大人現在不只是兩淮鹽運使,也是兼理漕務的分巡淮揚兵備道,不但淮揚鎮歸郭大人管,漕標的幾個營也歸郭大人管。淮揚鎮的兵多被抽調去江北大營平亂了,沒抽調走的要留守汛地,所以淮揚鎮的兵沒法兒調,只能調漕標的兵。”

  想到前任漕運總督楊殿邦棄城逃命前,漕標的綠營兵就已經跑光,潘二苦著臉問:“王老爺,漕標還有兵嗎?”

  “所以郭大人讓我們趕緊復建廟灣營,命我們三天內率一營兵去泰州。”

  “為何不把鹽捕營調泰州去?”

  “長生,郭大人有郭大人的考慮,”顧院長沉吟道:“琦善耗費朝廷那么多糧餉,卻遲遲沒能攻下揚州,要是讓他曉得郭大人手下有一營精兵,一定會調去攻城。為朝廷效力是份內事,但不能讓手下人去給琦善做炮灰,所以鹽捕營只能駐守海安,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移駐泰州。”

  “可三天之內怎么復建一個營?”

  “鎮上有團練,各村也辦了團練,湊兩三百號人還不容易。至于武官,郭大人可以從保甲局的鄉勇中校拔,也可以從鹽捕營抽調。反正這一營兵是給琦善和雷以誠看的,又不是去守城更不是去攻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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