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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趕鴨子上架

  潘二幫他婆娘捐的恩典,跟韓秀峰幫琴兒捐的誥命,是一起從制臺衙門轉到藩司,從藩司轉到道署,從道署轉到府衙再轉到縣衙的。不知道是縣太爺嫌走馬崗太遠,還是看人下菜,并沒有親自去走馬崗潘家宣讀潘二幫他婆娘捐的敕命,而是讓主簿代勞。

  段吉慶不管這些,只曉得女兒被圣上封為五品宜人是件大喜事,趕緊給親朋好友送信,請親朋好友來吃酒。

  大宴賓客,前前后后忙活了四五天。

  在宴客的那一天,琴兒也穿上了趕制的五品誥命夫人官服,端坐在正廳里接受晚輩們跪拜。從走馬鄉下趕來的大嫂、二嫂和三嫂不但高興、羨慕甚至有些緊張,都不敢再跟之前那般說話了,連稱呼都由之前的弟妹跟著眾人變成了“宜人”。

  就在琴兒高興激動之時,韓秀峰正忙著蓋房子!

  租界的民宅本就不多,因為下手晚了有銀子都買不著,只能退而求其次買下跑馬廳北邊的一塊地,跟那些同樣沒買的房子只能買地的士紳和商賈們一樣自己蓋。不過在租界蓋房子是有規矩的,打算蓋成什么樣要去由三個洋人做主的啥子委員會報備。也因為緊挨著跑馬廳,所以要蓋成洋人的樣式,不然有礙洋人的觀瞻。

  自個兒的房子要蓋成啥樣,還得聽洋人的,想想就憋屈。

  可上海的縣太爺身中幾十刀殉國了,道臺被會黨抓了也不曉得關在哪兒,城里的事會黨說了算,城北租界的事洋人說了算。韓秀峰沒辦法,只能聽那個啥子委員會的,花銀子請洋人的大師傅出圖,照著洋人出的圖蓋。

  要是在泰州,還真找不到會蓋洋房的工匠。

  好在這是上海,只要舍得花錢,不但能請到洋人的啥子建造師,一樣能請到會蓋洋房的工匠,連洋灰、精鐵條等蓋洋房的材料都能買著。

  潘二和伍德全守在原來的宅院幫松江知府喬松年打探消息,張光生、蘇覺明則搖身一變為監工,大頭和梁六帶著幾個老泰勇營的弟兄負責看材料。租界人滿為患,小偷小摸的也多,不盯緊點有多少東西也不夠他們偷的。

  韓秀峰上午在工地看洋房是怎么蓋的,下午去跑馬廳看擴編的洋槍隊操練,不看不曉得,看了暗暗心驚。別看洋人平時吊兒郎當,可操練起來卻很認真,而且舍得花錢!

  排槍一輪接著一輪放,像是火藥鉛子不用花錢買似的。炮也是一門接著一門打,每天操練打出去的炮彈加起來,能把上海的城墻轟塌。不像綠營雖然有鳥槍但平時幾乎不放,就算操練也只是排成隊走幾個來回。要是有上官查閱,就舞舞槍弄弄棍,一起扯著嗓子喊幾聲殺,搞得跟雜耍一般。

  正看得入神,小伍子找了過來,湊他耳邊道:“四爺,徐先生回來了,不是從松江回來的,而是從嘉定來的。”

  “他咋跑嘉定去了?”韓秀峰下意識站起身。

  “這兒說話不方便,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哦,先回去,回去再說。”

  韓秀峰撣撣屁股上的塵土,擠出看熱鬧的人群,同小伍子一起抄近路回到西岸的宅院。

  徐師爺果然回來了,一見著他就拱手道:“韓老爺,援軍到了,不但一鼓作氣收復了嘉定,還生擒匪首周立春。”

  韓秀峰一邊招呼他坐,一邊好奇地問:“徐叔,你咋曉得的,你又怎會跑嘉定去了?”

  “撫臺大人親率大軍來平亂,我家少爺自然要去拜見,沒想到我們還在半路上嘉定就被許大人收復了。”

  “巡撫大人來了?”

  “來了。”徐師爺激動地說:“除了江蘇巡撫許乃釗許大人,還有在江南大營效力的吉爾杭阿,他現而今是署理常鎮通海道。兵也全是從江南大營抽調的,有綠營,有八旗馬隊,有捷勇,來了六千多兵馬!”

  “對付那幫烏合之眾,六千多兵足夠了。”韓秀峰想想又問道:“領兵的營官都是誰?”

  “論營官那就多了,有在江南大營效力的前金山知縣薛煥,刑部郎中劉存厚,有向帥麾下的猛將虎嵩林、虎坤元父子,嘉定縣城就是薛煥和劉存厚率壯勇收復的。”想到眼前這位曾做過重慶會館首事,徐師爺禁不住笑道:“韓老爺,劉存厚和虎嵩林父子好像都是巴縣人,跟您是同鄉。”

  韓秀峰沒想到會一下子來這么多同鄉,不禁笑道:“是同鄉,不過從未見過。”

  “以前雖然沒見過,但很快就能見著了,等把青浦等縣全收復了,大軍就會來收復上海,到時候有的是機會。”

  “這倒是,看來我得準備一桌酒席。”韓秀峰笑了笑,隨即話鋒一轉,緊盯著他雙眼問:“徐叔,有沒有任訓導的消息?”

  徐師爺在這兒住過兩天,曉得內宅里的那兩個女子是任雅恩的續弦和女兒,下意識回頭看了看,一臉無奈地說:“有,我特意進城打聽的,不過不是好消息。”

  韓秀峰心里咯噔一下,急切地問:“任訓導殉國了?”

  徐師爺點點頭,凝重地說:“徐耀和周立春等亂黨發現官兵來了,擔心守不住就想效仿楚霸王來個破釜沉舟,一把火把縣衙和學宮燒了。縣學教諭和任訓導之前沒敢出城,一直躲在學宮,結果就這么被活活燒死了。”

  韓秀峰心想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正不曉得該說什么好,不曉得該怎么跟余三姑和任鈺兒開口,徐師爺又一臉為難地說:“韓老爺,我這次回來一是接著打探上海城里的消息,二是受我家少爺之托,其實我家少爺也是受許大人之托給您送一封公文。”

  “什么公文?”韓秀峰心不在焉地問。

  “江海關不是被會黨搗毀了嗎,官署被毀了但關稅不能不收,那可是一年上百萬兩,制臺和撫臺全指著關稅協濟江南大營的軍餉,戶部也多次催繳。上海這邊現而今就您一個官老爺,所以許大人聽我家少爺說您在這兒,就命您署理江海關監督,請您去租界跟洋人的領事交涉。”

  榷關監督那是肥缺中的肥缺,以至于不管誰充任都只能干一年。但江海關不同于崇文門、夔關、揚州關等榷關,不但要收中國商貨的稅,一樣要管洋人收洋貨的稅,并且主要是管洋人收稅。

  跟洋人打交道可不是開玩笑的,而且真署理上江海關監督要做的可不只是管洋人收稅那么簡單,還得跟洋人交涉其它事,不管干好干賴都不會有好下場。也正因為如此,“賣雞爽”才能兼任這么多年的江海關監督。

  韓秀峰可不想被千夫所指,更不想搞得身敗名裂,不假思索地說:“徐叔,不是我不識抬舉,而是這差事責任重大我辦不了。何況我是兩淮鹽運司的鹽官,又不是松江府的官員,讓我署理江海關監督,許大人說了不算。”

  “撫臺說了不算,制臺呢?”徐師爺反問道。

  兩江總督就不一樣了,兩江總督既兼兩淮鹽政也有權命兩江官員臨時署理江海關、揚州關、淮安關等兩江境內的榷關監督,韓秀峰意識到麻煩大了,指著徐師爺問:“徐叔,你家少爺究竟是咋想的,你說我是該謝他還是該罵他?”

  “韓老爺,我家少爺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什么意思?”

  徐師爺一臉尷尬地說:“要是不舉薦您,我家少爺就得來上海跟洋人交涉。”

  韓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你家少爺怕身敗名裂,我韓秀峰就不怕?這分明是趕鴨子上架,交友不慎,真是交友不慎!早曉得你家少爺是這樣的人,我打死也不會給他寫那封信!”

  “韓老爺,您跟我家少爺不一樣,您都想致仕有什么好擔心的?”徐師爺取出公文,一臉諂笑著說:“而且吳健彰不是還沒死嗎,剛才伍先生說花旗領事正想辦法救他,您先幫著跟洋人交涉,等花旗人把吳健彰救出來,這差事不就可以還給他,讓他接著做江海關監督就是了。”

  “他身為朝廷命官,不但失地還被亂黨擒獲,別人死了他卻沒死,就算花旗人能把他救出來,他還能接著做這個官?”

  “你不說,我家少爺不說,撫臺制臺都不說,朝廷又怎會曉得他被亂黨擒獲過?”徐師爺滿是期待的看著他,跟哄孩子般地哄道:“韓老爺,讓您署理江海關監督只是權宜之計,就當幫我家少爺一個忙。”

  韓秀峰拆開信封看了看公文,順手放到一邊:“徐叔,不是我韓秀峰不敬重許大人,而是官員差委試用有差委試用的章程。名不正則言不順,我要是憑這封公文就把自個兒當江海關監督,就去跟洋人交涉,差事辦成了倒沒什么,要是辦不成那是要被朝廷究辦的。”

  讓他哭笑不得的是,徐師爺竟小心翼翼地說:“韓老爺,許大人曉得光憑這封公文不夠,我來前已經差人六百里加急去常州向制臺稟報了,最多三天,您就能收到制臺大人命您署理江海關監督的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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