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宸的家人歸心似箭,要不是盛情難卻昨天就走了。
段吉慶能理解韓家人的心情,昨天就讓川幫夫頭姜六幫著找好了船,今天一早就和關班頭一道把韓家人從客棧送到碼頭,看著韓家人雇的三條船遠去了才火急火燎地往女兒家趕。
沒想到一進門,就見曾在道署做過兩年倉大使,后來捐了個七品頂帶,現而今在重慶府等著委署試用的候補知縣柳大全竟來了,正坐在院子里跟江北廳舉人劉山陽以及同樣從江北趕過來的親家劉財主,眉飛色舞地說他跟韓四的交情。
“你們要是不信,大可以去信問韓老爺,他當年打算去京城投供時手頭拮據,沒錢置辦官服,是不是我柳大全把那身官服作價五十兩讓給他的!我那身官服跟現而今的那些官服不一樣,正兒八經的平金繡,補子全是用銀線繡的,置辦時整整花了我三百六十兩!”
“這么貴?”劉財主將信將疑。
“騙你做啥,你沒見過世面,劉舉人是見過世面的。劉舉人,你一定見韓老爺穿過我那身官服,你告訴親家翁,我那身官服到底是不是真材實料。”
“我確實見過,那身官服也的確是平金繡的。不過據我所知,柳老爺您那身官服置辦時好像只用了一百八十兩。”劉山陽最瞧不起他這種信口開河的人,毫不猶豫拆穿了他的鬼話。
柳大全的臉皮多厚,不但不臉紅反而擺擺手,煞有介事地說:“劉舉人,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還有其二?”劉山陽笑看著他問。
“當然有!”柳大全起身跟剛進門的段吉慶拱拱手,搖頭晃腦地說:“段經承,當年我是跟韓老爺說過那身官服置辦時只用了一百八十兩,不過你曉得我為何這么說嗎?”
“為啥?”段吉慶也忍不住笑問道。
“因為不敢照實說,我要是實話實說,把花了三百六十兩置辦的官服,作價五十兩讓給韓老爺,韓老爺肯定會不好意思,一定會總記在心上。我柳大全的為人你段經承是曉得的,你說我能實話實說嗎,只要五十兩,意思一下,這樣多好!”
段吉慶嘴上沒說心里想,你龜兒子的為人老子最清楚不過。正尋思咋才能打發他混蛋,他又神神叨叨地說:“那身官服到底值多少銀子其實沒什么,我真正要說的是那身官服的官運。當年我置辦那身官服沒過幾天,就補上了缺來四川上任。雖說做得只是個倉大使,但那可以正兒八經的肥缺。后來讓給韓老爺,這官運也就轉到韓老爺身上,這不,韓老爺現而今已經是從五品運副老爺了!”
聽上去似乎有點道理,段吉慶暗想不能就這么讓他滾蛋,至少要留他吃頓酒。
劉山陽見段吉慶一頭大汗,曉得段吉慶擔心什么,起身笑道:“段經承,家里準備妥當了,敬菩薩的供品我差人去買的,鞭炮準備了六籮筐,吃茶的點心也準備好了,衙門那邊有柱子他們打探。”
“這我就放心了,瞧我這一路跑的。”段吉慶擦了把汗,走進堂屋看著剛換上新衣裳的女兒問:“狗蛋呢,狗蛋去哪兒了?”
“幺妹兒抱他去隔壁喂奶了,喂飽就抱回來。”
“等抱回來也幫狗蛋換上新衣裳。”
琴兒嫣然一笑:“曉得,我早準備好了。”
段吉慶看看香案上的供品,看看擦得干干凈凈的八仙桌,再回頭看看擺了兩張八仙桌的院子,感嘆道:“這院子是太小,連個待客吃茶的地方都沒有,更不用說門房客房了,家里來個客都沒地方住。”
琴兒探頭偷看了看令人無比討厭的柳大全一眼,竊笑道:“等過幾天狗蛋他爹匯回來的銀子好取,就去找找有沒有大點的院子。”
“用不著等銀子,現在就可以先找著。”
正說著,一個衙役風風火火跑進院子,一進院子就氣喘吁吁地說:“段經承,關班頭,縣太爺去湖廣會館了,好像是下榻在湖廣會館的吳大人也要來,他打算跟吳大人一道來!”
“吳大人要來?”
“應該不會有假。”
段吉慶沒想到吳文錫會親自登門祝賀,正準備讓關班頭去望江樓置辦一桌上席,柱子也火急火燎地跑回來了,扶著院門的門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段…段經承,吳大人動身了,不光吳大人要來,府…府臺也要來!陳客長幫著找了幾十個腳夫,背了幾十籮兜賀禮,還抬了三塊匾!”
“府臺也來!”劉山陽大吃一驚。
“吳大人都來了,府臺能不來嗎?”柱子反問了一句,又說道:“我先走了,我再去看看他們到哪兒。”
知府親自登門,這可是天大的面子。
段吉慶欣喜若狂,急忙喊道:“琴兒,趕緊去把狗蛋抱回來!始真,走,我們一道去巷口恭候!”
“我呢?”關捕頭下意識問。
“你趕緊去望江樓,去置辦一桌上席,讓掌柜的一做好就趕緊差人送來!”
“好的,我這就去。”
與此同時,跟在吳文錫轎子后面小跑的陳客長,看著腳夫們背著的那些籮兜里的賀禮,心里別提有多不是滋味兒。因為這些賀禮全是同鄉們前幾天送給吳文錫的,沒想到就在會館放了三四天,吳文錫竟要把這些東西全送給韓四。
“韓四這才離家兩年,怎么就做上了從五品的運副老爺!頂帶還是皇上欽賜的,官職居然也是皇上特授的!”一個剛從縣衙衙役那兒打探到消息的腳夫,邊走邊跟同鄉嘟囔道。
“你問我,我哪兒曉得。”矮個子腳夫偷看了前頭的那些衙役一眼,禁不住回頭道:“二哥,打死吳大的那個川幫瓜娃子在韓四手下當差,韓四現而今又做上了大官,我看吳大真是白死了,吳二吳三和吳四他們這輩子也別指望能幫吳大報仇。”
“事情都過去幾年了,再說有意思嗎?”朱二瞪了他們一眼,加快腳步追到陳客長身邊。
其實這件事茶幫的腳夫們幾乎都快忘了,畢竟已經過去兩年多,不但川幫的那個瓜娃子跟韓四去了京城,連吳家兄弟都被趕回了茶陵老家,也不曉得現在在做啥。要不是聽說韓四做上了大官,連吳道臺和府臺都備賀禮登門祝賀,他們真想不起來。
不過這一想起來就沒完沒了,一個個邊走邊交頭接耳,低聲議論。
“錢二,你不是過幾天要回老家嗎,記得給吳二他們捎個信,勸勸他們,民不與官斗,何況韓四做得是大官,讓他們死了那條心,踏踏實實過日子。”
“是啊,說不定連那個瓜娃子都跟著韓四混上了一官半職。”
“要我說這事不能全怨那個瓜娃子,冤有頭債有主,真要是想報仇應該去找姜六,瓜娃子只是動手的,他腦殼本就不好使,他曉得啥。”
“對對對,就應該找姜六!”
就在家里人忙著接待道臺、府臺和縣太爺之時,韓秀峰正在小院里擺酒為杜三送行。
書信拿到手了,也不曉得管不管用,杜三實在沒心情吃酒。過來給杜三送行,不用跟吉大吉二他們一起讀書寫字的大頭卻興奮不已,顯擺完他現如今已經是正六品,又顯擺他這兩年攏共賺了多少銀子。
韓秀峰擔心傳出去被人笑話,干脆讓任鈺兒和翠花先回去,就這么端著酒杯由著他顯擺。
“杜三,你都已經是從五品了,咋就沒賺到銀子呢?”
“這兩年我有大半年在趕路,還有大半年在跑路,你讓我去哪兒賺銀子?”杜三越想越郁悶,又放下杯子氣呼呼地說:“你以為個個像你,啥也不用做,啥也不用想,只要跟著你四哥就有飯吃,還有銀子賺!”
“我就占四哥的光,不光我占,潘二也占!”大頭得意地笑道。
“好啦好啦,你龜兒子命好行了吧?”
“我四哥的命也好,杜三,皇上還賞了個玉搬指給我四哥,你曉得?”
“曉得。”
“荷包呢?”
杜三再也受不了了,干脆從腰里摸出一個荷包,往桌上一擱:“荷包是吧,是不是這樣的?”
大頭一愣,旋即搶過荷包,急切地問:“四哥,這是皇上賞給你的,這么金貴的東西,你怎么能他?就算你不想要了,要給也是給我!”
韓秀峰倍感意外,正準備開口,杜三忍不住笑道:“不就是荷包嗎,你喜歡就送給你。”
“這是你的,皇上也賞你了?”大頭下意識問。
杜三端起酒一飲而盡,旋即笑道:“玉搬指、大荷包、小荷包這些不值錢的東西,皇上先后差人給向帥送去了百十件,讓向帥酌情賞給有功的將士。這么說吧,江南大營里的那些同鄉,只要是做官的幾乎個個有。”
“皇上賞的東西,怎么能個個有?”大頭將信將疑。
“不信你可以去打聽打聽,我敢打賭,皇上也沒少差人給江北大營送,琦善大人的欽差行轅估計也有一堆。”
想到玉搬指、大荷包和小荷包是皇上賞的,應該很金貴,生怕丟了還用絨布包著藏在箱子里,韓秀峰也忍不住笑了,笑看著大頭道:“既然大哥都說把這荷包送給你,那就收下唄,這也是大哥的一番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