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過去的十來天,韓秀峰忙得焦頭爛額。
要給顧院長等士紳撐腰,說服那些鄉約、保正和甲長,不然編練鄉勇的團費收不上來。要去城西打谷場甚至曲塘、白米查閱三團鄉勇操練,最聽話的和練得好的要多多少少賞點錢,鼓舞士氣。
再就是儲成貴、姜槐等皂隸弓兵全編入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團,巡檢司衙門不能由此而沒人,好不容易湊齊了十二個人要趕緊操練。
在鎮上放槍動靜太大,只能分成兩撥,潘二和大頭輪流帶著他們去緊挨著海安的角斜場蕩地。每日早出晚歸,他們放的鳥槍技藝到底習練的咋樣韓秀峰不曉得,只曉得他們每天都能打幾只野雞野兔回來,以至于這幾天中午和晚上都有野味吃。
吉大昨天去草蕩習練放鳥槍的,今天要在衙門當值,穿著一身嶄新的弓兵號衣,挎著牛尾刀和粱九一起守在衙門外。
他家里窮,從沒穿過這么好的衣裳,更從未奢望過能來衙門當差,看著石板街上行人們那帶著羨慕又帶著幾分懼怕的眼神,覺得很風光,禁不住回頭問:“九哥,我們怎么不把鳥槍拿出來?”
“拿鳥槍做什么?”粱九面無表情地問。
“鳥槍威風!”
“鳥槍是用來打仗的,不是耍威風的。上天了你,這才吃了幾頓飽飯,還想耍威風。”粱九不想再過之前那饑寒交迫的日子,很珍惜現在這份差事,狠瞪了吉大一眼,挺直腰桿緊握著刀把接著守門。
粱九既是跟吉大一起當差的同僚也是吉大的師傅,并且真使得一手好刀。別看巡檢老爺的家人大頭五大三粗,一身蠻力,可大前天在草蕩里比試過,大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粱九撂倒在地。
粱九板著臉,吉大不敢再吱聲,急忙也把腰桿挺得筆直。
與此同時,韓秀峰正在簽押房里讓顧院長看蘇覺明和角斜場鹽課司大使韓宸的堂弟韓博差人送回來的信。
“二月初二賊匪到的江寧,今天已經初七了!”顧院長緊張地說。
“江寧城里攏共只有五千多兵,那一萬多臨時募集的鄉勇根本指望不上。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主帥陸建瀛又貪生怕死,是逃回江寧的,估計膽早被賊匪給嚇破了,這城一定守不住,江寧這會兒在不在朝廷手里都兩說。”韓秀峰輕嘆口氣,招呼顧院長喝茶。
江寧要是失陷,兵更少的揚州一樣守不住。
顧院長哪有心思喝茶,放下信問:“韓老爺,揚州岌岌可危,徐瀛身為清軍總捕同知應該在揚州守城,這個節骨眼上跑來泰州做什么?”
“信里不是寫了嗎。”
“泰州是散州,又不是直隸州,散州知州從五品,而徐瀛是正五品,讓一個正五品的官來署理從五品的缺算什么?”
“張之杲不是還沒死嗎,徐同知現在只是移駐泰州,不是署理泰州事。”韓秀峰放下茶杯,話鋒一轉:“不過這件事也確實沒蘇覺明和韓博以為的那么簡單。如果沒猜錯,張廷瑞這是要跑,揚州要丟!”
“韓老爺何出此言?”顧院長驚詫地問。
韓秀峰再次拿起信,解釋著:“信里寫的清清楚楚,徐瀛是出了名的不好打交道,又是進士出身,連張廷瑞這個知府都要讓他幾分。說好聽點是鐵面無私,說難聽點是迂腐!戰事糜爛到如此地步,太平賊匪要是兵臨揚州城下,而揚州城里只有不到一千兵,讓楊殿邦和張廷瑞怎么守?”
顧院長猛然反應過來:“他們想棄城逃命,擔心徐瀛在城里會礙他們的事!”
韓秀峰苦笑道:“徐瀛不怕死,不等于別人也不怕死。何況徐瀛自個兒不怕死也就算了,十萬火急時說不定會拉著別人一起死。”
“可是身死事小,失節事大!楊殿邦身為朝廷重臣,張廷瑞身為揚州知府,就算守不住也得守,就算死也要死在揚州城里!”
“從賊才算失節,棄城逃命只能算貪生怕死。”
想到這些天也在為逃命做準備,顧院長連忙岔開話題:“韓老爺,揚州城到底能不能守住,楊殿邦和張廷瑞到底會不會跑,我們管不了也輪不著我們管,當務之急是怎么應對徐瀛,他要是曉得我們編練了三團鄉勇,會不會把我們編練的鄉勇調泰州去守城?”
“我不說,您老不說,他哪里會曉得我們編練了三團鄉勇?”韓秀峰反問了一句,接著道:“就算被他曉得了,您老等士紳不答應,他一樣無計可施。”
“對對對,這個節骨眼上他不敢離開泰州,我們不說,張二少爺也不說,他哪里會曉得我們編練的三團鄉勇。就算曉得了我們也不怕他,我們編練的是鄉勇,又不是朝廷養的綠營兵,不是他想調就能調的。”顧院長想了想,又擔心地問:“韓老爺,可他要是喊你去泰州守城怎么辦?”
“要是喊,只能去。就算不喊,曉得他到了泰州,我一樣得去拜見。”
“可您走了我們怎么辦?”
韓秀峰擔心的就是被調去守城,沉吟道:“他真要是喊我去守城,我就告訴他我們編練了三團鄉勇…”
顧院長越聽越覺得韓秀峰的話有一定道理,終于松下口氣。
韓秀峰說完該如何應對即將到泰州的徐瀛,接著道:“顧院長,誰也不曉得賊匪會不會盯上鹽場,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們還是應該早做準備。您老現在不能離開海安,但家眷不能在海安久留,趕緊找個借口把他們送角斜去,免得到時候急則生亂。”
顧院長不想背井離鄉,更不敢拿妻兒老小的性命當兒戲,不假思索地說:“行,下午就送她們走。我家正好有個親戚在如皋,別人問起來就說她們是去如皋走親戚。”
“到了角斜場,韓大使會幫著安頓,您老大可放心。”
“多謝韓老爺關照。”
“自個兒人,用不著如此客氣,事不宜遲,我送送您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