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三月雨(七)
小灰很奇怪。
這是虎子打小就有的想法。
自從那年起，每到三月的時候，它就會跑到那個舊亭子前，那棵繁茂的柳樹下，靜靜的呆著，每年如此，年年如此。
時間過的很快，虎子也長大了，也結婚生子了，他的兒子和他很像，也是虎頭虎腦的樣子。
這年，又是三月時分。
他抱著已經奄奄一息的一條老狗，帶著他的兒子來到了亭子前，輕輕地將老狗放在柳樹前，他帶著自己的兒子去另一邊玩去了。
“爹爹，你為什么要帶老灰來這里呀！它都快走不動路了啊。”
“你爹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要是我不帶著它來這里，就算是死在路上，怕它也會爬著過來吧！”
兩人走到前面一棵老樹下，坐了下來。
“來，你爹給你講講當年老灰的故事吧，可神奇了，當年我和你一般大小，在城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它，然后…”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細小的春雨輕輕地飄落了下來，很小，很輕，但確實是雨。
感受到自己身上有了些許水滴，小灰…不對，是老灰，它抬起頭，深深地看向了前方，很可惜，前面什么都沒有。
有些遺憾地閉上了雙眼，它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重新睜開眼看了看在遠處的兩父子，它用緩慢但堅定的腳步從亭子旁的石子小路走了下去。
來到湖邊，看著湖水倒影著的自己，它感到很奇怪。
它明明只是一條狗啊，它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來這里，它想不通，也不想在想了，因為它已經來到了最后的時刻。
在它跳進湖中的那一刻，它的腦中忽然浮現出了一句話，它很驚訝，但也很淡然，既然這世無緣，那么來世再見唄！
隨著一聲落水的輕響，它消失在了湖中。
就算我只是一只狗，但我一樣會等你！
永遠，永遠…等你，等你…
就算我是燕子，但我一樣會等你！
就算我是一只狗，但我一樣會等你！
就算我是…，但我一樣會等你！
就算…就算…
等你…等…你…
“啊啊啊啊！”
一聲尖叫突然響起，把一位趴在桌子上休息的丫鬟直接嚇醒了，她急忙跑到了床前，看著自家的大小姐睜著驚恐的眼神，不由出聲安慰道：
“怎么啦大小姐，您又做噩夢了嗎，要不我去給您倒杯茶來提提神。”她早就習慣了自家大小姐不時就會做噩夢的情況了，幾乎都快習以為常了。
“撕~不用了小花，我自己都快習慣這夢了，每次都一模一樣，但每次都那么嚇人。”
洛大小姐拍了拍胸口，緩過了神來，看了眼窗外，居然已到黎明了。
她是洛家的大小姐，名叫洛天依，憑借著洛老爺的官位，本來應該是無憂無慮享福一生的，可惜打娘胎出來就體弱多病，尤其是最近幾年老是做噩夢，把本來就虛弱的身體折磨的更是不堪了，幾乎能用油盡燈枯來形容她。
洛老爺也很無奈，他幾乎找盡了所有的辦法來醫治她，都毫無用處，光是洋鬼子醫生都看了不下十個了，更別說中醫了，就連跳大神的都請過，可惜，根本沒用。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洛天依坐了起來，在小花的幫助下換好了她最喜歡的草綠色常服，一條黑色短裙，梳好兩根辮子后，對小花說道。
“是，小姐。”小花退了出去，房內就剩下了她一個人。
洛天依看著窗外的天空漸漸泛白，她握緊了拳頭，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她要偷偷出城！
她迅速行動了起來，趁府中大部分人都還未醒，她來到后面花園拿了個小鋤頭，從后門溜了出去。
來到城外，憑借著夢中的畫面，她磕磕碰碰的一路前行，終于在太陽完全升起的那一瞬間，她來到了一個殘破的亭子前。
她氣喘吁吁地坐在了亭子里，也顧不得臟亂了，也無心關心這些，她現在一臉震驚的看著那棵早已枯敗，死亡的柳樹，心亂如麻。
“怎么會是這樣，怎么這里和夢中一模一樣，一樣的樹，一樣的亭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緩過勁來，強壓住了心中的疑惑，走到了柳樹的面前，咽了下口水，看了一眼手中的鋤頭，咬了咬牙，對準某個記憶中的地方，狠狠地挖了下去。
一下，兩下，就在她快筋疲力盡的時候，她挖出來了一個東西。
一個灰灰的包裹，包扎的好像很結實。
顫抖著把包裹拿了起來，坐到亭子里，她的眼角已經開始泛紅了。
輕輕地打開，一雙陌生而熟悉的小紅鞋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小心翼翼的拿了起來，放在了眼前，看著這雙鞋，她眼淚終于忍不住流了出來，淚如雨下。
在看到鞋的那一刻，她全都記起來了，她記起了自己曾經是個戲子，記起了當初的誓言，記起了兩人是如何種下這棵樹，記起了他要娶自己做妻子。
甚至記起了她在百轉輪回中等候他的一切…
但很可惜，輪回百轉，也未等到你。
淚珠碎，打濕了衣襟，她默然無語，恐怕自己只能在睡夢中再與你相會了。
洛天依癡癡地看著小紅鞋，她的心就在這里，但明天，她的心還能往何處依靠呢？
擦干眼淚，她脫下了鞋，將小紅鞋換上，輕輕地站在了亭中，曾經為他獨舞的地方，悄悄一瞥，仿佛他就在旁邊一般，正含笑撫琴的看著自己。
莞爾一笑，她哼著當年的曲調，舞動了起來，還是那么的好看，還是那么的目眩神迷，宛若天仙一般翩翩起舞。
一曲罷，她也停了下來，閉目靠在了柱子上，緩緩的坐了下去，嘴角含笑，似乎為自己再次為他獨舞一曲而感到高興。
睜開眼一看，眼前空蕩蕩的。
哪有你啊，綾公子！
“真可惜，重唱此曲卻已無你，多想再讓你看看我，看看我為你再舞一曲…”
洛天依緩緩的閉上了雙眼，感受著飄到臉上的三月雨，呼吸漸漸地消失了。
她要去夢中，與他相會了，真好…
三月雨，千絲萬縷長相憶。
往日亭臺前，你我曾同游。
且聽君琴悠，且舞我云袖。
今日穿時空，唯吾獨自留。
無緣再聚首，不盡相思愁。
這是有關她的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