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廷玉走了,臨走時李蒼玉叫他把馬車留下。
沒吃著酒宴的郝廷玉很是有些忿忿,說,你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小小的一個七品中候還想要放長線,釣王鉷那樣的大魚。你膽大包天執法犯法,擄來兩個道人做了魚餌不算,還要把我這個堂堂的五品將軍,當成了魚鉤魚線來戲耍!
李蒼玉呵呵的笑,這個比方倒也生動。釣魚可是一個技術活,想釣大魚當然得用好鉤好線!
現在長線鉤餌已經撒了出去,李蒼玉要做的就是坐等魚兒咬鉤。
在那之前,李蒼玉得要養足精神。昨天折騰了一夜沒睡又負了傷,李蒼玉躺下美美的睡了一覺。
醒來時,已是月上梧桐梢。傷口雖然還疼,但精氣神恢復了不少。
吃了一點隨從準備的飯菜后,李蒼玉問他們:“你們有誰,能找到大理少卿韋見素的家?”
“我知道。”蕭晉軒道,“中候要去拜訪他?”
“嗯。”李蒼玉點點頭,笑道,“郝將軍說得沒錯,要釣大魚,除了要有合適的魚餌和魚鉤魚線,還得要有一根上好的魚竿。”
隨從們都笑了,“那中候不就是漁夫了?”
“不,我不是漁夫。”李蒼玉淡然笑道,“我只是一個,托著腮坐在岸邊,等著燉魚喝湯的閑人。”
“那誰是漁夫?”
“當然是…對這條大魚最感興趣的那個人!”李蒼玉呵呵直笑,“現在不必多問,過陣子你們自然就知道了。去準備一點禮物,我要去趁夜前去拜訪,大理少卿韋見素!”
“是!”
長安城南,韋家。
從大唐開國時起,累世名門“京兆韋氏”就頻頻與皇室聯姻,韋家也出了不少的宰相名臣。到了如今的天寶時代,便應了那一句俗語“城南韋杜,去天五尺”,韋氏家族的興旺幾乎達到了巔峰。
官居四品手握實權的大理少卿韋見素,無疑是現在的韋氏家族頗有代表性的一個人物。
熟悉韋見素的人都知道,他除了是一個熱衷于官爵名位的當朝大員,還是一個注重名聲人畜無害的老實人。他會對李林甫、楊國忠這樣的權臣新貴俯首貼耳,也會對家中最卑賤的仆人和顏悅色。除此之外他不喜女色不愛財寶,專愛瀚墨沉迷丹青,總幻想著成為張旭或者吳道子那樣的當世名流。
不過,他在書法繪畫這方面好像是缺少了一點天賦,無論怎么努力,始終沒有取得太大成就。成名成家,更是遙不可及。
——但這是別人對他的評判,韋見素自己可不這么認為!
晚上,韋見素興致勃勃的鉆進書房一陣鼓搗,將李蒼玉寫的那一首終南桃花臨摹了好幾遍,最終挑出一副最令自己滿意的,左看右看喜笑顏開,好不得意。
“老夫絕對是天賦異秉,如此新奇的字體,不肖幾日便盡得精髓!”美滋滋的孤芳自賞了一陣后,韋見素覺得不夠過癮。
這種時候,必須要有“識貨”之人來分享自己成功的喜悅。于是韋見素果斷派人,去將他女兒韋幼娘喚來。
韋見素老妻已逝,子女又多已成家立業另居在外,唯獨剩下這個小女兒韋幼娘尚未及笄還陪在他身邊,因此韋見素對她分外的寵愛。
韋幼娘也沒有辜負了他的一番父愛,除了自幼孝順恭謹頗具名門閨秀的風范,還在他父親的影響之下喜愛上了書法與繪畫,并且造詣不俗。
“可能,只是可能…幼娘的天賦,比老夫要好一點!”韋見素時常如此想道,“不奇怪嘛,虎父無犬女。對,就是這樣!”
沒多久韋幼娘就來了,站在門外一絲不茍的先行禮施,“孩兒拜見父親。”
韋見素見到自己這個懂事又乖巧的女兒,就打從心眼里喜歡,忙道:“幼娘不必多禮,快進來看看為父剛剛臨摹的這一副字。”
“是,父親。”
韋幼娘走進書房來。
“快看!”韋見素不無得意。
韋幼娘看了兩眼,用手捂住了嘴,不敢笑。
“你這孩子!”韋見素當即老眉深皺,“難道為父寫的,就那么不堪嗎?”
“父親…進步很大!”韋幼娘如此說道。
雖然女兒措詞足夠委婉,但韋見素仍是深受打擊。他怏怏的坐了下來,“或許老夫,真不適合書法之道。”
“父親不必氣餒。”韋幼娘跪坐到了韋見素的身側,替他捏起了肩膀,溫言勸道,“女兒倒是覺得,這個字體父親不練也罷!”
“為何不練?”韋見素皺了皺眉,“這么獨特的字體,為父若能練成,豈不是成名成家有望?”
“女兒拙見…”韋幼娘小心翼翼的道,“父親是當朝四品少卿,日常書寫文字極多,不時還要給圣人寫奏疏。但這個字體太過妖嬈與殊艷,隱約又有殺伐之氣,與大唐國風不符,亦與父親的官職身份不符。并且,這個字體又極難練就。父親又是何苦呢?”
韋見素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說,這個字體一點不實用?”
“大體如此。”韋幼娘說道,“不可否認它的獨到與異美之處,但女兒覺得,它被拿來娛玩欣賞的用處,仿佛是更大。就如同張公張長史的狂草一般,那不是一般人能夠欣賞,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模仿的。”
“咦?”韋見素驚嘆了一聲,喃喃道:“聽你這么一說,仿佛真是這般道理。難怪他倆能成為師徒呢,原來竟是一路人。你可能還不知道,這副字便是張長史的學生送給老夫的!”
“李蒼玉嘛!”韋幼娘低笑了兩聲,“父親,你都已經對女兒說過很多次了。”
“噢噢…老了,老了,記性不好!”韋見素拍著腦門呵呵直笑。
“近來,他的名氣似乎挺大?”韋幼娘小聲道,“女兒藏在深閨之中,卻也頻頻聽到他的大名…”
“那的確是一個獨特無比的年輕人啊!不可小視,不可小視!”韋見素感慨了幾句,忽然覺得有些異樣,扭頭看向他的寶貝女兒,竟是腮邊泛紅。
“呵呵,幼娘!”韋見素突然笑了起來,“你在想什么?”
韋幼娘愕然間滿臉通紅,“父親,女兒沒想什么呀!”
“想來你也快到及笄之年,為父,也該給你許配人家了。”韋見素笑瞇瞇的說道。
“父親,你若再說這種話,女兒不理你了!”韋幼娘有點生氣的收回了手,不給韋見素按肩了。
“你這孩子。”韋見素笑呵呵的道,“不許配人家,難道你要一輩子守著為父這個糟老頭兒?”
“母親早早不在了,兄姊也都婚配在外。我當然要陪著父親了!”韋幼娘說道,“不然的話,父親多孤單啊!”
“真是我的好女兒。”韋見素笑瞇瞇的拉住韋幼娘的手,輕輕的拍了拍,“說實話,為父也舍不得將你嫁出去。但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為父也不能誤你一世啊!”
“…”韋幼娘低下頭,沉默不語。
“我京兆韋氏,當世名門。為父理當給你挑選一戶,配得上娶你的人家。”韋見素作沉思之狀,“弘農楊氏門第非凡,近年也是興旺無比啊!老夫聞得御史中丞楊國忠有一子,名叫楊暄…”
“父親!”韋幼娘突然驚叫起來,“那楊國忠歪門邪道品行敗壞,臭名早已聞于天下。他兒子楊暄更是不學無術好逸惡勞,品行之壞直追其父。這樣的人家雖是出身名門一朝得勢,早晚也將衰落頹敗遺臭萬年。父親又怎會想到,前去攀附呢?”
韋見素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幼娘,你一向知書達禮,怎能用這樣過激的言辭來評說楊中丞父子呢?”
“女兒據實以論,字字肺腑!”韋幼娘拜伏在地,“不當之處,請父親恕罪。”
“…”韋見素一時陷入了無語。
正在這時,府丁前來稟報,說——金吾中候李蒼玉,前來求見。
韋見素當即瞪大了眼睛,拜伏在地的韋幼娘也抬起了頭來。
父女倆驚訝的對視一眼,“大半夜的,他怎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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