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熱愛生活,甚于愛生活的意義
烏狄諾斯的公投結果，使伊南娜獲得了解脫。
現在，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摘下那頂強加在自己頭上的王冠，離開故鄉，去追尋自由與夢想。
然而對于西爾莎，這一結果無疑是最沉重的打擊，令她心灰意冷，甚至出離憤怒，就在投票結果公布之后，忍不住當眾說出近乎詛咒的偏激言論：
“伊南娜說的對，烏狄諾斯就是一座瘋人院，別指望在這里找到一絲理智！”
“我厭惡這座名為烏狄諾斯的瘋人院，巴不得它趁早毀滅，沒有至尊的烏狄諾斯，或許可以加速迎來自我毀滅的結局——這就是你們想看到的結局！”
當一種權力缺位，必將被其它權力所取代。
除了西爾莎及其少數盟友對全民公投的結果感到失望擔憂，更多的烏狄諾斯居民則持樂觀態度。
尤其是城里僅存的兩位督軍，愛夏和阿米雷塔，在評議會大廳中熱情洋溢的當眾大唱共和贊歌，私下里卻在摩拳擦掌，已經動起爭奪權力的心思。
喬安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也談不上遺憾或者欣慰，既然大家都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了選擇，是非功過不妨交給時間去評判，而她只想冷眼旁觀。
在這位年輕的傳奇法師眼中，遠離外部世界的魔眼巢城，好比一處天然的社會學試驗場，在這里她可以觀察到很多有趣的趨勢和現象。
喬安看得出來，絕大多數眼魔渴望獲得絕對意義上的自由，這群天生的，甚至不愿為建立一個有效的政府犧牲哪怕百分之一的個人自由，現在她們如愿以償了，然而真的可以擺脫紛擾，獲得永久的寧靜嗎？
遠東的皇帝陛下，曾經做出一個精辟的論斷，給喬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人是一種社會性動物，是所有社會關系的總和。”
這里作為主語的“人”，并非特指人類，替換成包括眼魔在內的其它具有高度智慧的生物也成立。
就個體而言，眼魔顯然比人類強大得多，然而把“社會關系”這個變量納入進來，作為社會關系總和的眼魔，卻又顯得那么脆弱，那么單薄，那么可憐。
“巢母之眼”對于魔眼巢城的價值，主要體現在強化眼魔一族的社會關系，激發出同胞的社會動員潛力，是這個各自為政的孤僻物種的最小公倍數。
被解放的烏狄諾斯，或許還能繼續存在一段時間，然而失去了“巢母之眼”的統御，烏狄諾斯也就算不得一座“巢城”了，很可能就此走上下坡路，于不遠的將來消亡在黑暗之中。
眼魔們獲得了自由，也將失去國家。
這值得嗎？
無所謂值不值得。
正如西爾莎痛心疾首控訴的那樣，對于眼魔這種先天精神不健全，具有強烈自毀傾向，既不愛親友與同胞，也不愛她們自己的“怪物”而言，這就是她們一心想要的——也是只配得到的——結局。
全民公投大會結束后，喬安回到自己的領地上，花了整整十天，在西爾莎和伊南娜的協助下建設迷鎖結界，把兩塊領地完全籠罩在結界之內，以免遭受奪心魔之類的外敵入侵…或者受到內戰殃及。
迷鎖完工的第二天，喬安就帶上女兒向領地上的仆從辭行，準備返回云中城。
一如既往，她和伊南娜不在家的日子里，領地就委托西爾莎代為照看。
母女倆出發前，西爾莎特地趕來為她們送行，懷著滿腔憂思問喬安：“蜜特拉，你和伊南娜離開以后，只剩我孤零零的留在城里，我還能為烏狄諾斯做些什么呢？”
“西爾莎大人，你已經盡力了，不需要再給自己增加負擔。”喬安同情的說。
首相閣下搖頭苦笑，滿眼凄楚。
“我已經盡力了，可是這還遠遠不夠，烏狄諾斯正在滑向沉淪，除非迎來一位新的女王。”
“西爾莎大人，如果烏狄諾斯非有一位女王不可，為什么不能是您呢？”伊南娜忍不住插了句話。
“傻孩子，我沒有至尊血統，沒有‘神話統御’，怎么可能坐上王位呢？！”西爾莎沒好氣地反問。
伊南娜連連搖頭，神態顯得稚氣而又嚴肅：“如果一個民族，只有在超自然力量的強迫下才能相安無事，共建社區，那么這個民族就不配享有一個長治久安的共同體。”
“西爾莎大人，您有能力成為一位賢明的女王，可惜眼魔一族不配擁有您這樣賢明的女王，這不是您的錯！”
西爾莎沒有反駁伊南娜的觀點，只是搖頭嘆氣。
伊南娜似乎預感到，將來很難再有機會向首相閣下傾訴心聲，索性拋開一切顧忌，當面向她提出一個尖銳的問題。
“西爾莎大人！請原諒我的冒犯，您是否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哪怕只有一瞬間，為自己生為眼魔感到抱歉？”
一貫喜怒不形于色的首相閣下，或許是因為近來遭受了太多打擊，內心已經失去往日的從容。
此刻伊南娜提出的這個問題，仿佛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深深刺痛她的魂靈，擊穿壓抑情感洪流的那道意志堤壩，禁不住情緒失控，潸然淚下。
“你提了一個好問題，伊南娜…不瞞你說，最近時常有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中回蕩…”
西爾莎哽咽著說。
“生為眼魔，活在世上，如此痛苦，如此絕望，這樣的生活有什么意義，到底有什么意義啊？！”
“太難受了，太難受了…與其這樣活在世上…還不如一死了之！”
西爾莎的情緒徹底失控，壓抑的抽泣變成了失聲慟哭，到最后，只是哭著反復念叨一句話：
“太難受了！太難受了！”
喬安從西爾莎撕心裂肺的哭聲當中，聽出了似曾相識的幻滅感，心頭不由泛起一絲酸楚，伸手撫去她臉上的淚痕，嘗試安慰她振作起來。
“西爾莎，我們無法選擇生為眼魔、奪心魔抑或人類，只要有智慧，就會有相似的痛苦與困惑。”
“你問活著有什么意義，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只能祝愿你在余生中擺脫虛榮與責任的枷鎖，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可是…什么樣的生活，才算得上幸福？”
西爾莎抬起頭，癡癡望著年輕的法師，婆娑淚眼帶著迷茫。
“所謂幸福…”喬安深有感觸地說，“或許就是熱愛生活，甚于愛生活的意義。”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