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子熱騰騰的氣息阻擋住了邵年時看向他的視線,這讓黃小二松了一口氣,也讓邵年時那緊逼的目光瞬間就轉移到了他面前那一海碗的牛肉面上。
紅紅的辣椒油在大海碗內湯汁兒的晃動之下散了開來,與白白的蘿卜片與綠綠的蔥花碎混合到了一處,形成了有關于面條最美好的圖片。
“現吃面條!若是等久了,就不勁道了。”
“你也不用太害怕,既然這是一筆生意,那只有談成和談不成的區分。”
“不會涉及到其他的事兒的,畢竟我可是一個文明的商人。”
說完這話,邵年時就將屬于黃小二的那一碗面推到了對方的面前,然后用筷子將自己面前的那一碗給攪合開了,吸溜吸溜的大口的吃了起來。
大概是見邵年時吃的香甜,一個人又回到了后廚窗口的馬老板還特意的往他們這一桌喊了一嗓子:“邵先生!我們這邊過年仍是營業的。”
“初三,初三早上您過來,就能吃上一口面了。”
邵年時應了一聲好,十分滿足的就將早已經吃空了面的面碗給放在了方桌之上。
此時的黃小二碗中早已經空空如也,因著一晚上沒吃飯的緣故,他吃的就像是一個餓了多年的乞丐。
黃小二發誓,他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面條。
畢竟這是少見的白面做的,上面還有一兩,不最少二兩煮的相當軟爛的牛肉片。
像是這般的美食,現在的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大概是這樣的面條安撫住了他那饑腸轆轆的胃部,順帶著也讓他那忐忑不已的心靈也跟著平和了下來。
哪怕現在的他只不過才吃了一個四成飽,卻已經有了些氣力與勇氣,將他試圖解釋的話給說完了。
“不是的,先生,我并沒有那么想的…”
“我不是一個不勞而獲的人,我只是,我只是太想要一輛屬于自己的新車罷了。”
聽到這里的邵年時終于將自己碗中的面湯給喝了一個干凈,他瞧瞧對面那個在他喝湯的過程之中還在不停的瞅著他的碗底兒的男人,朝著馬老板的所在揮了揮手:“嘿!馬老板,給這位老哥再來上一碗一樣的牛肉面,我想他一定十分喜愛你們家的面條,以及…他的確是沒有吃飽。”
那馬老板一聽這話,有些圓圓的臉上就浮現出了特別大的笑意。
他最喜歡聽的話不是旁的,就是有人夸獎他們家的面條特別的好吃。
就在馬老板返回到案板前忙活著下一碗面條的時候,對面的邵年時卻是用風衣口袋之中手帕將嘴角的油漬擦干凈,然后給出了他能夠給予黃小二的決定。
“說真的,今天若不是碰到你,說不定這個冬天我就會湊合過去的。”
“等到年關過了之后,我才會去包車行當中選擇一個穿的既體面身體又強壯的車夫做我的包月車夫。”
“你知道的,做我們這一行的,還是喜歡有契約的東西的。”
“但是既然今天晚上你出現在了我的面前,讓我看到了你身上某些其他車夫所不具有的閃光點的話,我覺得雇傭一位你這么渴求成功的車夫仿佛也沒有什么不好的。”
“就從剛才你拉著我跑的那一段路上來看,你的身體是強壯的,哪怕是餓著肚子,也能夠以極快的速度將我拉到目的地。”
“而現在我們面對面的坐著,你的大膽以及厚臉皮的表達,也讓我明白了,也許雇傭你這樣的一個車夫,說不得還能擁有一些其他的用處。”
“你要知道,我們這樣的人,最喜歡的莫過于一個人能頂兩個人用的。”
“若是你不像是最開始那樣跟我談判時那么的貪心的話,現在,你可以向我提出,就在你拉我之前,躲在小胡同中心中想著的最好的條件吧。”
“我想,你在沒碰到我之前已經做好了今晚最差的打算了吧?”
“你就將這個最差的打算跟我說一下,我想,這就是我想要的車夫了。”
黃小二都驚呆了,對面的這位極為體面的先生怎么就像是城隍廟里邊的灶王爺一樣的,還能聽到旁人心里的聲音嗎?
他是怎么知道我其實最初的打算并沒有這么的膨脹的?
但是此時的黃小二不敢說,也不敢問,他知道這是他最后的機會了。
只要他心中的底線符合對面這位貴人的雇傭標準的話,那么他從今往后就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包月的車夫了。
哪怕他還是拉著自己手上這輛即將被淘汰的舊車。
所以,黃小二十分謹慎的說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我希望能成為先生的包月車夫。”
“每個月能從先生這里拿到二十塊錢亦或者是八塊大洋的薪水。”
“其中兩塊錢是用來在車行之中租賃一架八成新以上的黃包車的,而剩下的十八塊錢,才是我真正能夠拿到手中的,現如今包車車夫所能拿到的中等偏上的雇傭薪俸。”
“我的條件說完了,我不要求假期,也不要求額外的小費,先生,求你,我很能干還忠心。”
邵年時揮了揮手,將黃小二接下來更多的有關于哀求的話語給打斷了。
他用十分認真的眼神瞧著對面的黃小二問對方到:“車行?你所在的車行?”
“哦!哦!我在新星租賃行上班。”
“好的,明天一早,八點,車行開門的時候,你在門口等我,我會通過你所在的車行簽署一份有關于雇傭你的包車協議的。”
“如果沒有其他的問題,等你把這碗面條吃完了,就送我去西街288號吧。”
“那就是我現在的居所,也是你今后工作的起點了。”
“好!好的先生!”
黃小二激動的聲音都大了幾分。
他屁股在座位扭來扭去,終于還是將羞于說出口的話給說了出來:“那個,老板,能把面條給我帶回家嗎?”
“我…我想…”反正對面的邵先生都說我是臉皮厚的無恥之徒了,那么再厚一些也是沒有什么分別的吧?于是黃小二就真的說出了口:“我想給病在床上的老子娘帶回去嘗嘗…”
她那么大的歲數了,還未曾嘗過白面是什么滋味呢?
這一句話讓后廚的馬老板的手頓了頓,讓他打算往大海碗里裝的笊籬轉了一個彎兒就扣到了一旁褐色的粗瓦罐之中。
這是平常人們需要帶回家時會用到的罐子。
在平民雜居的挑擔子的貨郎的貨柜上是一個大子兒一個的便宜貨。
這個粗笨的瓦罐的口處,被馬老板用鑿子戳通了兩個小孔。
客人要帶走一碗面條的時候,他只需要用粗一些的麻繩往兩邊一扭,就能做成一個天然的把手,方便客人們將一碗熱騰騰的面條就這么的帶走。
現在,馬老板就照著原樣給黃小二盛了這樣的一碗,因著面條下的時候是按照一人份兒做的,馬老板也無法給黃小二多添些實頭,他只能將瓦罐剩下來的位置中多舀了一些燉煮在牛肉湯汁兒中的白蘿卜,好歹也有些油水,入口了之后也甚是果腹。
待到黃小二見到了這個扣了個麻布封口的罐子了之后,那整顆心都是熱乎乎的。
他偷偷的瞧了一眼邵年時,見到他的這位未來的東家十分痛快的將這筆面錢給付完了之后,才算是徹底的松了一口氣,整個人就變的歡快了起來。
直到他依照著邵年時給出的地址將人送到了家門口往家跑回去時,才感受到自己的身上早已經出了一身的大汗。
也不知道是緊張的還是真的被未來美好的生活給炙燒的,反正,只覺得酣暢淋漓了。
瞧著那個馬上就要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人的背影,邵年時只是搖搖頭笑了。
他將自己家的院門掩上,待到第二天的陽光透過了他家的窗戶時,才恍然的起來。
好險,若不是被院門口一聲又一聲的先生給叫醒了,今天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的他怕是真的要起的遲了。
而在這個時候就等在他家門外的人,邵年時甚至都不用去想都知道,也只有那個著急與他簽訂合同,順便在自己這個雇主面前刷一下好感的黃小二才才是。
果不其然,當邵年時用暖壺中剩下的熱水凈了面,換上了一身棉內襯綢外罩的長袍,掛上另外一條米色垂腰圍脖,扣上一頂翻邊兒軟呢文明帽,拎著自己外出時總是帶著的大藤箱子出得院門的時候,就看到蹲在他家大門一側的黃小二就笑嘻嘻的迎上來,將他手中的行李接到手上,十分自然的將他的人給扶上了后座,將藤箱子放到后斗空置出來的一側后,詢了一句,就往他所在的車行跑了過去。
說實話,邵年時從未見過比黃小二上工的車行還小的租賃行了。
這個手底下只有二十輛黃包車的小車行,在聽到了他的來意之后,就將車行之中最新的那輛車放到了黃小二的手中。
畢竟他為自己的車行尋找到了一個為數不多的長租客戶。
而這位客戶還是現如今鼎鼎大名的濟城新貴,雪花牌面粉廠的廠長邵年時先生。
合同簽訂的過程十分的順利,等到他們走出來的時候,黃小二車夫卻已經是鳥槍換炮,在昨天晚上嘲笑他的愚蠢的車夫們那羨慕嫉妒的眼神之中,將一輛足有九成新的德興牌黃包車給拉了出來,將他需要去往下一個地點的主人,扶上了車,絕塵而去。
“邵先生,咱們現在去哪里?”
“租界區,初家公館。”
黃小二一愣,接著就將胸脯給挺了起來,他的聲音帶著點顫,有點大的回到:“好嘞!”
然后,這位哪怕是跑到了租界區的邊緣處都會被那里的洋人警察給趕走的黃小二,第一次暢通無阻的經過了這條特別明顯的分界線,拉著邵年時直奔著初家公館的所在而去。
這讓邵年時十分的稀奇:“怎么?這不是你第一次來租界區嗎?”
黃小二卻是十分的自豪:“是第一次,不過我曾經幻想著若是有一天我買了一輛新車,我就能夠進這內里拉活了。”
“為了這一天做準備,我每次路過這附近的時候,都會繞著這個區域跑幾圈。”
“我聽別人說了,初家的公館就是那個擁有著三層小配樓的所在。”
“所以邵先生,您放心,我一定會把你送到地方的。”
自己雇傭的車夫竟然比想象中的還要勤奮和機靈。
對于此,邵年時是相當的滿意的。
這就好像他去百貨商店買了一款經濟實惠的打折貨物,等到拿回家的時候卻發現,這竟然還是一個十分大牌的限量款商品。
而它之所以會到自己手中的原因,也只不過是外包裝被磨損的很沒有形象罷了。
對于務實的邵年時來說,外表是最不重要的東西了。
所以當他十分順利的通過了初家公館的大門了之后,就無視了前門門房大爺詫異的目光,讓黃小二隨著對方往后院的所在去了。
因為他不清楚自己今天是不是還能有自己的時間去安排自己的事情,讓自己的車夫等在后院的車馬區域內,總是一個沒錯的安排的。
果不其然,待到邵年時來到初家的大廳的時候,他就知道,今天他可以給自己放一個大假了。
因為再過兩天就是除夕夜的緣故,初老爺要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忙碌,作為還在外面收賬的大少爺更是無法兼顧招待他的使命了。
幸運的是被閑置下來的邵年時就有了大把的時間,可以坐在正在公館大廳之中泡著奶茶,看著一本有關于西方文學書籍介紹的《西洋文學》雜志的初雪的身邊,嘗嘗她親手烘焙出來的英吉利最流行的曲奇餅干了。
而這種在濟城名媛之中流行著的曲奇餅干,正是出自租界區入口處新開的一家西點店。
那家西點店從開業起,所用的有關于烘焙的面粉,具都是從邵年時的面粉加工廠中出品的。
作為創造了不同品種精細口糧的廠長,只一口,就嘗出了屬于自家的味道。
為此他真心誠意的贊美了一下初雪同學做出來的小餅干,然后收獲到了這位已經算是熟識的女同學的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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