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退回到富人區的街口,說不定就能撿回一條小命。
可是誰成想,那賊人見其受傷,竟是一點也沒去在意九爺為了保命朝著他腳底下拋出去的錢袋,反倒是就這樣拖著刀,一步步的朝著丁九爺回爬的方向走去。
“你!”丁九爺聽到了追過來的腳步聲驚恐的回頭瞧去,這是誰劫財還跟著滅口的啊,懂不懂道上的規矩!
可是待到他應著這刀鋒反射出來的光芒看清楚對方的長相與打扮了之后,丁九爺的心一下子就變得哇涼哇涼的了。
不是旁人,是剛才在英家花園之中與其起過沖突的日本人。
這幫孫子在當時的那個情況下一點也不曾顯露出自己的態度,卻在眾人都離開了之后,在背后下手。
若是他早有防備,說不得還有一搏之力,只可惜今天來堵他的人是個練家子,而他往回爬的路,好像又被跟在那個三井小日本身后的第二位打手給徹底的堵住了。
吾命休矣,這群小日本竟然敢如此的猖狂啊!
早幾年跟積弱的前朝大辮子軍打起來的時候,也沒見著有今日這般的硬氣啊。
還不是跟那群毛鬼子后面吃屁?
怎么這才不過幾年的功夫,他們也能在自己的國家里邊橫著走了嗎?
想到這里的丁九爺就苦笑了一下,若是自己,若是自己,是絕對不會讓他們輕易的在自己的家中橫行霸道的。
可現如今,他沒給當回事兒的小日本竟然毫不在意的將他給當成雞狗一般的給宰了?
真是做夢!
我的丁九爺就算是死,也要拉你們這些牲口做一個墊背的才是。
想到這里的丁九爺就將自己因為疼痛而紊亂的呼吸給調整的盡量穩定一些。
可是對著外面他一呼一吸的卻如同破風箱一般的夸張。
不但如此,他還放松了他往外攀爬的速度,匐在地面上的動作也變得緩慢而生澀了幾分。
從外面瞧去,只覺得這人怕是馬上就要不行了。
而丁九爺的這種示之以弱的表現,也讓后來出現堵住了他的去路的那個武士,放松了下來。
“あなたの刀はますますくなりましたね。桃太郎,你的刀力越發的渾厚了啊!”
那個追在丁九爺身后的武士聽到對面的人如此說,就有些不好意思的將刀朝著身后稍微收了一收,追趕的腳步也放緩了幾分。
“是嗎…可是我覺得我并沒有用盡全力啊…啊!幸太郎小心!”
就在這位武士被夸獎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時候,他卻看到自己的同伴打算彎腰瞧瞧那個被他劈傷的人的狀態時,那個仿佛下一刻就會死去的中國人,卻在此刻一躍而起,朝著幸太郎的所在撲了過去。
一股巨大的血腥味從那個方向傳了過來。
讓焦急萬分的桃太郎奮力的朝著巷口的那邊奔跑了過去。
待到他應著那為數不多的月光看清楚剛才那一瞬到底發生了什么的時候,卻發現,那個被他當胸劈過一刀的男人,在此時已經被幸太郎的長刀從腹部給捅了一個對穿。
這個穿著一身黑的健碩的中國人,就因為這一刀,此時已經死的透透的了。
但是他強壯的雙臂卻是在臨死之前奮力的箍住了他的朋友幸太郎的咽喉。
大概是知曉自己肚子上受了更重的一刀的穿透,這位原本是打算用雙手掐死自己朋友的中國男人,竟然在臨死前用牙齒狠狠的咬向了這個打算要他命的小日本的喉嚨。
他們兩個人就這樣一上一下的膠著在了一起,讓此時目睹了現況的桃太郎卻不知道應該從何處將兩個人安然的分開了。
因為小心翼翼的湊過去的桃太郎看到他的伙伴幸太郎的咽喉處已經有了詭異的凹度,一股暗紅色的鮮血,正在以一種十分詭異的狀態緩緩的順著那個粗壯的漢子的牙齒縫隙處往下流去。
而此時的幸太郎的狀態實在是說不得上很好,他雙眼之中竟然沒有帶有任何的情緒,只是死命的握著那把長又鋒利的太刀,喝喝喝的全身緩緩的痙攣了起來。
桃太郎不知道幸太郎這般的反應是因為窒息還是因為疼痛,但是他知道,一個人瀕臨死亡的時候,就會有他的朋友這樣的反應。
他們可是大日本帝國的堂堂武士啊。
在戰國年間他們只服務于被其認可的將軍與家主的啊。
可是現在,一個武士老爺,就這樣喪命于一個手無寸鐵的市井之徒的口中…
見到此情此景的桃太郎,他覺得這一切都荒謬極了。
在自己的國度里,賤民們見到他們這些可以佩刀的武者,那都是低著頭走路的。
因為他們這些人,哪怕是個沒有主公的浪人,在發起瘋來的時候,也是可以隨意砍死那些普通人的。
但是在這個地域遼闊,比之他的國家哪里都豐厚富饒的國度之中,一個貧賤的如同下水道的老鼠一般的人物,竟然有這般的膽量與血性與他們這些手持利刃之人同歸于盡?
百思不得其解的桃太郎緩緩的轉過頭去,在他的身后,是一袋丁九爺為了逃跑而主動跑出來的銀錢。
這難道就是他會暴起傷人的原因?
桃太郎搖搖頭,不是的,當他拋出錢來的時候,那個男人明顯是想要活下去的。
是什么讓他不再畏懼死亡了呢?
是因為他察覺到了自己絕對逃不過今日了嗎?
是他跟幸太郎逼的太緊了嗎?
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只會拿刀的桃太郎所能想的清楚的。
此時的他只知道一點,那就是將這袋子他本就不應該拿的錢給帶回到自己的主公的手中,而且還要將幸太郎的尸體也給一并的搬運回去。
他不能給主人惹上丁點的麻煩,雖然他知道主公并不懼怕讓這里的人知曉,兇手就是他們。
可是此時的桃太郎下意識的就想這一切規避掉。
他是不會承認,他在今天晚上發生了這件事情之后,他竟然有了一絲絲的懼怕。
桃太郎就這樣沉默的將這一袋錢與幸太郎的尸體一并運到了他們在租界區內的公館。
得到的自然是他的主公,也就是三井株式會社分會長的憤怒的咆哮。
這位在中國從來都是橫行無忌的日本人,還是第一次面對自己手下的死亡。
他不敢相信在這么一個孱弱不堪的國度之中竟然還有如此有膽量敢反抗的人。
“混蛋,他們怎么敢對我我們尊貴的日本武士下手?”
“這群愚鈍的賤民!”
“當時在英家花園的時候,他就已經屢次無視了我尊貴的身份,竟然敢當這么多人的面與我爭奪利益?”
“難道他不知道,在我三井夭壽沒有發話之前,英家所有的財產的歸屬權都應該掌握在我的手中嗎?”
“這個卑賤的人,這個卑賤的人就不怕拖累他的家人?”
聽到三井夭壽的怒吼,得以幸存的桃太郎一直是低著頭的。
這幾個問題他也想不清楚,對于中國這個神奇的國度他的了解可是并沒有多么的深厚的。
若說他們當中有誰能回答主公這個問題的話,那必然是他們的中國翻譯端木溫了。
大概是知道這個時候只有自己站出來才能平息這位會長的怒火,端木溫趕忙將自己對于這位丁九爺的零星了解給說了出來。
“會長,您為什么要去在乎這么一個賤民的想法呢?”
“他畢竟是從濟城如同爛泥場一般的貧民窟里走出來的。”
“無兒無女,無父無母,孑然一身,只剩下一張臉皮一個面子。”
“越是這樣的人越是在乎他們現在爭到手的地位與名利。”
“今天那種情況,無論是誰在那里,他都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出手的。”
“至于他殺了我們的人,自己卻是死的干凈的事兒?”
“哪有那么容易呢?”
“別忘了,他一個放貸的人,背后靠著的可是濟城青幫這條地頭蛇的。”
“會長若是覺得不解氣,您完全可以朝著他背后的靠山發難。”
“說不定為了彌補會長的損失的,對方會賠給我們一份大禮呢。”
“若是我們能將青幫給治服了,那從今往后,這濟城內外就沒有人敢不給我們三井株式會社的人面子了。”
“到了那個時候,偌大的濟城就不會再有不長眼的與會長大人作對了。”
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被翻譯勸服了的三井轉過身來看著被桃太郎帶回來的那個染著血的臟兮兮的錢袋,右手一抬,就將他書桌上擺著的一版太刀的模型給抽了下來,用那個同樣是用精鋼打造的卻與實物縮小了足有十五倍左右的模型刀,挑起了那個錢袋口子上的繩子…
隨著三井將刀緩緩的往上提拉,這分量有些足的大口袋就被他給挑散了開來。
‘叮叮當當’
當中混實的大洋以及輕飄飄的紙幣就這樣從口袋中滑落在了地上,在三井會客的客廳中鋪成了一個特別好看的由錢幣做成的地毯。
“屬于我們三井株式會社的財富,誰也不能隨意的染指。”
“別說這些本就是屬于我三井夭壽的,就算本不屬于我的…我也要去拿一拿啊。”
“否則,我為什么要來這個遙遠的異鄉?這個落后的,殘敗的,愚昧的國度之中?”
說到這里三井夭壽就將手中的刀具一抖,原給放回到了模型當中,然后他順勢坐在了那張極為傳統的跪式的小案幾前,插著腰對他的手下下達了對于此事后續的處理方式。
“去!明天直接去找濟城的警察局長,我要給濟城政府施壓,就著上回的事一起,為我大日本帝國謀求最大的賠償方案。”
“我瞧著城郊西側的那一大片倉庫就挺不錯,適合替會社在濟城火車站制辦一個新的貨運儲備點了。”
“他們若是識相,自然會補償給我們的。”
說完,三井夭壽就對著廳下的人揮了揮手,讓自己的手下依照公司的規矩,去進行后事的處理了。
幸太郎是為株式會社辦事的過程中死亡的。
所以他可以得到公司賠償的一大筆的安家費。
再加上免費的火化,以及骨灰會漂洋過海被送回到日本的老家,總算也不是白白的死在外面那么的凄慘。
據桃太郎所知,現如今國內的局勢十分的緊張,他的幾個好朋友都已經放下長刀轉戰參軍了。
據說不過幾年就要往他們在中國的租界區內大規模的運輸了。
桃太郎一時間都不知道他的朋友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因為他知道,一旦參了軍,在軍隊里死去,可沒有人會將你的尸骨收殮起來,并將你的骨灰送還給家人的。
這一夜,就在桃太郎的百聲哀嘆之中度過的。
可是待到第二天一早,這位心大的武士就跟隨著會社中的端木翻譯來到了濟城的警察局中。
在這里他才發現,原來他的那些煩惱與現在端木翻譯所面對的一比,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因為這個濟城城內的警察局局長,竟是比他所見過的所有的警局局長都要剛猛。
當他們提出要對日方進行賠償的時候,這位局長竟然十分嚴肅的擺手,并且將他們昨日在濟城殺害了一名中國同胞的事兒提到了桌面之上。
他們竟然還想要跟日方要殺人的兇手?
這濟城上下是集體中邪了嘛?怎么竟敢如此的干?
大概是對面的端木翻譯臉上的表情太過于震驚,這位董局長就沒憋住笑,他故作無奈的攤了攤手,就將一張措辭嚴厲,上邊帶著滿滿的嘆號的報紙推到了這兩個前來興師問罪的男人的面前。
“瞧瞧吧,昨天你們殺人越貨的事兒,被人瞧見了。”
“那人不但來我警局報案了,還將這個消息轉手就賣給了濟城大小三家報社。”
“昨天半夜重排的版,今天一早消息就全報出來了。”
“你還想要我跟濟城的青幫施壓?”
“您莫不是想錯了些什么?”
“據我所知,青幫的人雖然不愿意跟外國人碰上,但是真的殺了他們自己人,還給擺在了明面上敞開了說…”
“那那群人為了面子,為了自己的地位,為了讓手底下的兄弟們的人心不散…能干出來什么事兒就不是我們能控制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