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云入場后,賓客們的目光不約而同轉移他身上。
漫威總裁林敬業也是受邀嘉賓之一,他是傳媒代表,半個小時前已經到場,他原本在與明報老板金墉與星島老板胡嫻敘話,望見陳維云時他離席站起來,
“兩位,告辭片刻,我去給陳生打個招呼。”
“請便啦。”金墉看著他背影,發了一句感嘆:
“這個后生仔好犀利,他只用兩年時間,就把漫威推向城中第一報業機構的位置,他今年準備發行英文版《時尚夢工廠》,試水南洋市場,用不了多久,漫威的報刊銷量在全亞洲也能名列前茅。”
“這可不是他的能耐。”胡嫻回應說,
“香江有幾百家報社,無論誰能背靠夢工廠這棵大樹,銷量都不會差,無論誰拿到他林敬業的職務,都可以輕松開展海外業務。”
這不是胡嫻故意貶低林敬業的能力,自去年開始,夢工廠在海外四處出擊,重點開發美國、東洋與南洋市場,電影院、連鎖店、酒店齊頭并進,等總部打通當地的渠道,發行報刊還不是輕而易舉?
金墉聞言笑了笑,他對胡嫻的觀點不置可否,他只是覺得林敬業肯定不是庸才,否則陳維云不會捧林敬業為打工皇帝。
今晚到場的傳媒人士非常多,左派集體出席,立場中立的傳媒機構也有十多家,嘉賓代表清一色都是幕后老板,林敬業是唯一一位被安排在老板堆里的打工仔,但是無人覺得不妥。
林敬業的年薪加股份價值幾千萬港幣,在這群老板里可以擠入前五位,他打工比絕大多數老板掙的都多。
會場的坐席分配非常嚴格,涇渭分明,階級觀念嚴重。
今天的慈善晚宴是超級Ball,這種高端檔次的社交聚會,每年平均只有兩三場,任何一位到場嘉賓都是身份與地位的象征。
這種Ball場是上流社會的名利圈,勢利程度遠超娛樂圈,隨處可見白鴿眼,在粵語里,白鴿眼就是瞧不起人的意思,場中充滿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跟紅頂白,比拼家世、比拼財富、比拼靚女,統稱為Ball場文化。
這里儼然就是社交界的斗獸場。
香江有一批著名的Ball后,就是逢Ball必到的所謂名媛,熱衷參加派對,她們活著的意義就是在Ball場炫耀,比面子、比威風、比珠寶、比性感、比爺爺、比老爹、比老公,原時空有一個網絡流行詞語,叫做‘C位’,早在這個年代已經有了雛形。
就拿這場宴會的座席來看,分為三個等級,嘉賓不能隨便坐,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位置,第一等是主辦方的主席臺,身份最貴,金墉與胡嫻都沒有資格進去,第二等位于主席臺旁邊,分散包圍著主席臺的大佬們。
第三等距離主席臺非常遠,都屬于邊緣人物。
其實還有一種是門口臺,坐在這個位置意味著混的最慘,很多嘉賓都會提前離場,免得被勢利之徒譏諷奚落,培華基金會的主辦方很會照顧嘉賓的面子,把門口區域騰了出來,沒有安排一個座位。
所以說,要組織這樣一場超級Ball,必須要挖空心思,尤其是排臺與編座,誰坐在哪個位置,需要認真權衡,不止權衡階級身份,還要考慮嘉賓之間是否有私仇,如果主辦方做事馬虎大意,把兩路仇家安排在一張座位上,那么主辦方會不費吹灰之力同時得罪這兩路嘉賓。
比如楊壽成先生,前幾年他與《天天日報》前老板韋建邦打架斗毆,被關到監獄幾個月,老母的仇深似海,結果楊壽成先生剛剛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扭頭一看,赫然發現韋建邦就在相鄰的桌子上,他頓時像是吃了蒼蠅一樣,真想拍拍屁股走人。
這應該是主辦方的忽視,培華基金會的幾位創辦者過于牛叉,他們編座時只研究第一等的主席臺,至于第二等與第三等,他們不會逐一調查嘉賓的資料,即使偶爾疏忽,他們也有不怕得罪人的底氣。
同時也有胸襟與氣魄,劉欒雄與李釗基因為中華煤氣產生矛盾,但是鄭雨彤想邀請劉欒雄,李釗基仍舊下了請帖,他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只舉恩,不結怨。
香江的Ball場潛規則大致就是這樣。
首次進入這種場合的嘉賓會搞不清狀況,漫威的首席狗崽查曉欣就一頭霧水,不過她善于學習,也不恥下問,等上司林敬業與老板打完招呼,她立刻跟上林敬業,笑著問:
“林生,今晚的嘉賓全都有頭有臉,我應該找誰拍照啊?”
“那片席位區一定不能去。”林敬業指了指了主席臺,叮囑說:
“其他嘉賓你都可以拍,但是拍前必須征詢他們的意見,如果你不經允許,偷偷的拍他們,導致他們發飆,那你直接給我遞交辭職信。”
這場晚宴專門設立了媒體采訪區,狗崽全被局限在那個位置,只有漫威獲得了主辦方的許可,他們可以拍場內,不過記者名額只有一個,被查曉欣搶到手。
“明白!”查曉欣頻頻點頭,但是心里有點泄氣,她剛才在現場走了一圈,發現嘉賓都不是普通人,如果她去征詢的話,很有可能被對方指著鼻子罵走,今晚的差事不好做。
她準備找個角落去休息,糊弄一晚上,卻忽然發現一個熟悉身影,夢工廠的臺柱子陳柏強進了會場,身邊跟著何家的千金何朝瓊,她趕緊移步過去,討好著說:
“丹尼哥,能不能幫個忙,讓我影你幾張像,這是林生交代的任務,其他嘉賓我都不認識,不敢拍。”
陳柏強見過查曉欣很多次,這點小忙是舉手之勞,“你拍嘍。”他扭頭望了望陳維云的方向,又說:“等會兒你跟著我去見陳生,再拍幾張我與陳生的合影。”
陳柏強是今晚慈善宴會的四個獻唱歌手之一,余下三位分別是鄧莉君、周惠敏與譚勇麟。
鄧莉君昨天陪林清霞在英國觀摩了《向日葵》的原畫,剛剛飛回來,她是華人歌后,聞名兩岸三地,可以壓住場,因此被主辦方邀請。
周惠敏在歐美小有名氣,她今晚的歌曲都是英文,現場有很多鬼佬嘉賓,符合這些人的需要。
譚勇麟目前簽約在寰亞旗下的金牌大風,李釗基知道李嘉成入股了寰亞,所以邀請了這位歌星。
其實陳柏強也是剛下飛機不久,他昨天還在洛杉磯參加奧斯卡頒獎禮,連夜坐飛機趕回香江。
他此刻站在坐席區的過道里,查曉欣影像的時候故意讓鏡頭偏了一點,把陳柏強附近的人群偷偷拍了下來,這叫劍走偏鋒。
查曉欣以為那些嘉賓不會留意,但她還是低估了嘉賓們的敏感度。
一位戴著眼鏡的斯文青年突然走過來,冷著臉問:“喂,你是哪家報社的?不知道這里不準影像嗎?”
查曉欣頓時愣住,不知該怎么接話。
何朝瓊扭頭看了青年一眼,“銘哥,她是丹尼的同事,專門負責拍丹尼。”
“原來你們認識啊,靠,我還以為她是混進來的狗崽。”這青年馬上變了臉色,笑道:“阿瓊,什么時候回港的?”
“下午才下的飛機。”何朝瓊顯然與青年認識,她給陳柏強介紹道:
“丹尼,他是劉叔叔的兒子銘哥。”
劉叔叔叫做劉斯仁,與何洪森是一代人,曾經擔任過新葡京大酒店的總經理,至今仍舊保留著酒店賭場顧問的職務,‘顧問’其實就是罩場的打手,有社團背景,兩年后越楠當局對外開放博彩業,何洪森有心進入越楠市場,派去的談判主管就是劉斯仁。
劉斯仁是何洪森名義上的屬下,但他自己開了好幾家公司,涉足通訊、地產、餐廳、與證券,身家億萬,是一位隱形富豪。
銘哥是劉斯仁的兒子,本名叫做劉昆銘,今年二十六歲,有老虎仔的稱號,管理著他父親的所有公司,他與許金亨、胡家燁是中學同學,發小好友,并擁有共同的養馬樂趣,被媒體戲稱為三劍俠。
他們還有一個共同點,原時空娶的老婆都是選美小姐,劉昆銘娶的是91年亞姐冠軍羅霖,許金亨娶的是88年港姐冠軍李佳欣,胡家燁娶的是86年港姐亞軍吳晚芳。
他們三個都在一張桌子上,劉昆銘離席時,許金亨、胡家燁全都跟了過來,包括他們身邊的女伴,目前的女伴略有不同,許金亨帶著劉嘉凌,胡家燁帶著吳晚芳,劉昆銘帶的是82年港姐亞軍鄺美蕓。
劉嘉凌與吳晚芳都是夢工廠旗下藝人,她們認識查曉欣,但是剛才不等她們開口解釋,劉昆銘已經離席了,他上個月才泡上鄺美蕓,不想讓媒體知道。
鄺美蕓的上一任男友是鄭雨彤的兒子鄭家城,年初時鄭家城泡上了夢工廠藝人藍捷瑛,關系有點混亂,劉昆銘不想讓媒體炒作,他非常注意這一點,剛才看見查曉欣舉相機,他立馬沖了過來。
香江的女藝人都想嫁豪門,豪門的富家子都想娶靚女,所以雙方你來我往,搞來搞去,男泡女,女釣男,亂滴很。
也不亦樂乎,反正是逢場作戲,這也是他們的拿手絕活。
陳柏強與劉嘉凌三位靚女都認識,卻是第一次見到三位富家子,當他發現何朝瓊與三位富家子是世交時,立刻喪失交流興趣。
他正要找借口離開,只見一位樣貌白凈的靚女忽然走到跟前,拉著胡家燁的手臂說:
“阿哥,老豆與阿姑叫你呢,他們在和陳生聊天,陳生問起你和芳姐,快過去打招呼啦。”
靚女叫做胡佳雯,是胡家燁的胞妹,兩人的姑姑是夢工廠南洋區總經理周胡穆芳,兩人的父親是胡關李羅律師行的創辦人胡寶醒。
兩人的祖父著名富商胡兆馳,三十年代通過代理‘喜蓮牌’電發水發跡,戰后與新鴻基三巨頭李釗基、郭得勝、馮景喜合伙經營地產,胡兆馳與李釗基都是順得人,屬于鄉黨加世交的莫逆關系。
胡兆馳的財富不算多,卻是香江知名的慈善家,他是全港最大公營慈善機構‘東華三院’的長期捐款人,培華教育基金也有他的捐助,不過他年紀較長,已經病故謝世,李釗基把請帖發給了他的兒子胡寶醒。
鑒于胡兆馳在香江政商界打下了過硬的人脈關系,所以胡寶醒的律師行擁有接不完的訂單,擔任著全港幾十間上市公司的法律顧問,客戶屬于‘全明星級別’。
長實、恒基、新鴻基、新世界、合和、信和等等,當然也包括夢工廠。
胡家本身并不是頂級財團,但他們通過家族聯姻,在香江建成一張盤根錯節的人脈網,這張網有多么強悍?
即使陳維云也要觸目興嘆。
周胡穆芳的姐姐胡穆英嫁到了香江最古老的華裔豪門李佩材家族,老公叫做李國能,李國能目前擔任港府的區域法官,回歸后會成為香江終審法院的首席大法官,是前途無量的司法政客。
李國能的堂兄就是東亞銀行現任總經理李國寶,李國寶娶了潘迪聲的親姐姐潘金萃,李國寶的親弟弟李國仕娶了利孝合的侄女利婉虹。
利孝和的女兒利慍珍嫁給了九龍建業的雷力權,雷力權的父親叫雷覺華,是前金公主創始人雷覺昆的親大哥。
算一圈下來,其實陳維云與屬下周胡穆芳的親戚有仇,與潘迪聲的親戚有仇,與李國寶、李輻照的親戚都有仇。
所以想在香江的政商界打混,超有難度的,那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們,或多或少都沾親帶故。
陳維云穿越只有四年,沒有任何背景根基,他今天建立的人脈完全是以資本做基礎,一旦他的公司陷入危機,周胡穆芳會背棄他,潘迪聲、李國寶會反咬他,甚至邱得根、何洪森這些合作商也會與他割席斷交。
陳維云很清醒的認知這一點。
他與胡寶醒熱絡交談時,胡家的親戚故交們一股腦全部圍上來,潘迪聲領著楊姿瓊、李國寶領著潘金萃,雷力權領著利慍珍。
等胡家燁帶著徐金亨、劉昆銘幾人走到跟前,陳維云迎來今晚最大規模的一場應酬。
這一刻,他就是社交場上的超級巨星,但他牢記星光背后的憂患,再多的恭維也改變不了他的本心,再大的贊譽也影響不了他的作風。
他仍舊是四年前穿越時的陳維云,除了腰包里多了一點錢,其它一切都照舊。
“尼娜,這位李生是聯合交易所的主席,這位是他夫人李太。”陳維云察覺到身邊的俐智在緊張,很自然握住她的手,安撫她的情緒。
李福照與夫人勞曉華也走了過來,加入了聯歡,今晚李氏家族的成員到場三十多位,他們多數都是賽馬會的理事,與全港的慈善基金都有往來。
陳維云逐一給俐智介紹,耐心也好的出奇。
不過從入場開始,俐智身上的壓力仿佛千斤頂一樣,越來越重,讓她幾乎喘不過來氣。
今晚的場合過于豪華盛大,任何一位賓客都有背景,這一座小小會場儼然就是香江權貴階層的縮影。
隨便挑一個人出來,他們全與城中那些老牌豪門、顯赫家族、新銳財團存在千絲萬縷的關聯。
作為普通平民,即使恃才傲物自命清高,一旦進入這種頂級名流圈子,下意識會冒出心怯感。
俐智就是這樣,雖然賓客們對她熱情有加,她卻感覺到周圍的目光充滿了傲慢審視與嗤之以鼻,她想把自己偽裝的不卑不亢,但她已經身不由己,控制不住她的言行,沒來由緊張局促,說話時語氣都會走調。
這與心理素質沒有關系,俐智需要的是經驗,她此刻非常擔心自己的生澀交際行為會導致陳維云丟面子。
但陳維云根本不在乎,這座城市的任何一間豪門,任何一位富豪,都沒有膽子,也沒有底氣嘲笑他,或者嘲笑他的女人,頂多在心里小小鄙視一下俐智的老土,但是等宴會過后,這種輕視會瞬間被遺忘。
“李太的公益經驗相當豐富,擔任多間慈善機構的董事,同時也是夢工廠沉船博物館的執行委員。”
陳維云每介紹一個人物,都會簡要給俐智普及一下對方的資料,今晚到場的貴婦們,多半都熱衷參加慈善活動,老公們掙錢,她們花錢,花錢的方式多種多樣,慈善是重要的花錢方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