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禎十七年七月初一,兗州東關門口,已經聚集了一批蟒袍烏紗的人物。關門內外,都是穿著鴛鴦戰襖的兵士,持著長槍刀牌,戒備森嚴。
明朝官場上迎來送往的事情不少,可是如今天這樣的大場面,便是魯王府所在的大城兗州,也是極為少見的。來的顯然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因為山東地面上最近不大太平,所以有點身家的人物都往大城市跑。而距離南直隸最近,又靠近運河的兗州城,則是山東士紳們躲避災禍的最佳去處。哪怕崇禎十五年時,兗州城曾經被入關劫掠的清軍攻破,還屠戮一空,連魯安王朱以派都沒能逃脫。但是到了局勢更加混亂的崇禎十七年時,這座兗州城內還是聚集了不少從濟南府、東昌府、青州府甚至是北直隸和河南流亡而來的官員士紳。
這些聚集到兗州的官紳大多都拿定主意要當貳臣當三臣了,可是沒想到大明朝居然出了個“太祖再世”的皇太子,中興啥的不好說,續命是肯定的了。
而且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還召集了勤王大軍,浩浩蕩蕩的開到兗州,一副大明還很有實力的樣子。
既然大明還很有實力,那么大家就暫時不當貳臣三臣,還是好好想想怎么巴結上聚集在兗州的大官兒吧。
所以兗州東關這邊才擺開場面,消息靈通的逃難官員和士紳就蜂擁而至,擠在官道兩邊互相打聽起來了。
“快看,快看,史部堂到了!史部堂還在笑,不容易啊!今天要接的是哪位?不會是圣上和千歲爺到了吧?”
“不會,圣上和千歲爺到了哪兒能在城門口迎?那不得出城三十里郊迎?”
“難道是魯王殿下回來了?”
“不會,不會,魯王是失藩而逃,得先向圣上請罪,得了旨意才能回來。”
“那就是哪位閣老來了。”
“一定是閣老來了,也不知道是哪位?”
這些逃難的官員士紳當中,也有臉皮比較厚,不在乎和粗鄙武夫搭訕的,于是就湊上去拉交情,低聲動問:“這是迎接哪位閣老?”
被問到的武官倒也不隱瞞什么,笑呵呵就道:“哪是什么閣老?是曲阜的圣人來了。”
“曲阜的圣人?啊,是衍圣公啊!”
“不對啊,我怎么聽說衍圣公投降流寇了?”
“你的消息早過時了,衍圣公五月份的時候就投降東虜了,現在是東虜的衍圣公了。”
“那今天是迎接呢,還迎戰呢?”
“這就不知道了......興許一道命令下來,就要廝殺了!”
來的這人,原來是孔子的第64世孫,大清衍圣公孔植。
孔子故里曲阜就在兗州府地面上,距離兗州府城茲陽很近,不過卻是自成一番天地,并不在兗州府的管轄之下。從元朝開始,曲阜縣令一直就世世代代由孔氏家族擔任。曲阜一縣,實際上就成了衍圣公的封地!
相比兗州城內的魯王、濟南城的德王和青州的衡王,曲阜的衍圣公倒更像是真正的藩王,不僅地位崇高不可冒犯,還控制著一縣土地和數萬子民。而且衍圣公家族還擁有一座始建于正德年間的堅固城池——原本的曲阜城因為不夠堅固,在正德六年被一股農民起義軍攻破。所以明武宗就詔令山東巡撫于魯故城西南隅以孔廟為中心,重筑了一座曲阜城。
重筑曲阜城的工程非常浩大,經兩帝,越十年,耗費白銀三萬六千兩才構筑完畢。城周約十里,高兩丈三尺有余,厚一丈一尺有余。城有五門,各門皆有甕城。城外有護城河,寬、深皆是一丈有余。
新建的曲阜城大小合適,又有五座甕城可倚,守衛起來不需要太多的兵力。城墻又以夯土包磚而成,非常堅固。而且城墻和護城河之間還相隔三丈左右,留下了進一步加固的空間。
除了擁有高不可攀的地位和曲阜堅城,衍圣公的財富也不遜于任何一家藩王。光是孔廟的祭田就多達數十萬畝!
而且在過去的二百多年間,衍圣公家族還利用自家的特權,通過侵吞和詭寄等方法,吞并或者庇護了數以百萬畝的土地,孔氏田莊遍及山東各州府衛所。成了山東乃至大明首屈一指的大地主!
而擁有了封地、子民、城池、農田(財富)和至高不可侵犯的威嚴的曲阜孔氏,哪怕在眼下這個亂世當中,似乎也是屹立不倒的勢力。
不僅在滿清入寇山東的時候沒有去攻破曲阜,連眼看就要奪取天下的大順李自成也不愿意和曲阜孔氏為敵。至于山東當地的變民,在崇禎十三山東大饑的時候倒是一度圍攻曲阜城。不過根本不敢真打,當衍圣公孔植本人登城之后,圍攻的變民們就紛紛向他叩拜,然后就解圍而去!
通過這次圍城事件,曲阜孔氏在山東的威信之高,就可見一斑了。
不過孔植也是個非常識時務的衍圣公,雖然他家從大明朝廷那里得了不計其數的好處,可是卻從沒想過要為大明盡忠——他們這一家子千年不倒,可不僅是靠著孔子的金字招牌,他們善于在大爭之世中棄暗投明的本事,全天下也是獨一份了。
他們投過大金,降過蒙元,給忽必烈上過儒家大宗師的尊號,朱元璋的兵打來山東后又投降大明朝。
基本上是一降一個準啊!
不過這一代衍圣公孔植投降的功夫卻不如祖先了,在四月份的時候,他就急急忙忙的給打進北京城的李自成上了降表,還在曲阜城上打出了恭迎大順天兵的旗號。
李自成還順手封他當了大順朝的衍圣公!
本來好好的事情,可誰沒想到大順就是進京逛了一圈,轉眼之間百萬天兵就灰溜溜的給八旗天兵趕跑了,連北京城都易了主。
不過這也沒什么,反正貳臣三臣也沒啥不一樣啊!所以衍圣公孔植在得知大順兵敗、明清開戰和北京落入大清之手的消息后,又寫了一份《初進表文》給北京的多爾袞送了去——表達了自己愿意歸順大清的意愿。
也不等大清那邊來人,他就讓人取下了曲阜城頭的“闖”字大旗,然后又把“清”字大旗掛了上去。
可緊接著又不對了!
大明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匯集四鎮大兵十余萬開到了曲阜隔壁的兗州,還說要抗虜!
這可把大清衍圣公嚇得半死!現在山東這邊主要就是大明、大順兩家混雜,掛著大清旗號的好像只有曲阜的大清衍圣公孔植啊!
抗虜的意思,是不是要發兵來打曲阜?這可要命了!
還好,衍圣公擔心的事情終究沒有發生,史可法也不知道該拿大清衍圣公怎么辦?而且孔植聽說大明朝回來了,他就把大清的旗號又給換成了大明的旗號——從四月到現在,孔植已經換了三次門庭,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第四次?
不過在孔植宣布自己原來是大明忠臣后不久,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壞消息從登萊二府傳來了。
登州行在傳下令旨,把孔家在登萊二府地面上的部分田莊沒收了!
這可是幾萬畝土地啊!一道旨意就全沒收了,流寇都沒那么狠啊!
而且沒收的命令是以撫軍太子令旨的命令下達的,以后會不會在山東全境執行?會不會把衍圣公一門擁有的全部土地都給沒收了?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所以“大清衍圣公孔植”再坐不住了,趕緊讓人備了禮物和名帖送到兗州,定了時間,要親自登門拜訪史可法等一干大明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