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了,白熙湖畢竟年過古稀,折騰了半日也乏了,便留在臥房里休息,不再出來用晚飯。沈荼蘼做主,讓廚房做了各色素食,都送到各房去自用。
沈荼蘼路過三進的園子,她看見茉莉花盆中,除了泥土便空空如已,美眸之間劃過一絲得意與陰冷。她揮揮手,叫過來落櫻小聲吩咐著:“落櫻,董小姐不喜歡熱鬧,她不叫你們,不許你們叨擾她…都下去歇著吧,莫要討人嫌。”
機靈的落櫻點點頭,給董咚咚房里送了熱茶,并不久留早早離開。
因為天還亮著,白亭歌與米嬅愛玩,兩個人便去前院,支起碳爐子要烤新鮮的鹿肉吃。董咚咚識趣,推說自己受了涼,打著傘回到了三進的院落。
白一塵的房間,也都古香古色的中式家具,中規中矩的厚重而整潔。許是許久沒人住了,總有股有若有無的樟腦味兒。董咚咚微微蹙眉,打著傘走進了院落,她看著雨打芭蕉,漸漸出神起來。她緊握的掌心中,有個冰冷的物件,硬生生硌痛了肌膚,也疼住了心神。
鬼使神差的,董咚咚終于下定決心,她毅然決然走到了陸盼兮的房間門前。她身后煙雨如織,淅淅瀝瀝的仿佛將她與外面的世界隔絕了。她站在緊鎖的房門前,猶豫不決。
恰在此時,董咚咚的手機微信提示音響了,她嚇了一跳,匆匆劃開屏幕。
“今夜我回老宅,等我。”是白一塵的微信,她暗自吃了一驚。
她并沒有回復,而迅速將手中的鑰匙,插進了黃銅鎖孔中,輕輕推開了房門。
沒錯,這將是她最后的機會了,了解真相的唯一契機。她…沒有退路。
房門應聲而開,淡淡的茉莉花香也迎面而來。董咚咚微微蹙眉,輕輕掩住了口鼻。
房間并不大,卻干凈而清雅,仿佛一直有人居住著。
青磚的石地,雪白的墻壁,古老的雕花木床,都整潔而精致。
瓷白的雕花盆,種著一顆顆茂盛馥郁的雙色茉莉花,開得在荼蘼綻放。魚缸里,游著白色的鳳尾金魚,悠然自得。還有那鋪著淺黃錦被的美人榻上,窩著一只長毛的獅子貓。它已經很老了,慵懶的躺在榻上,冷冷瞥了一眼突然闖入的人,只見不是自己熟識的,便毫無興致的閉上了眼睛,繼續酣睡。
董咚咚躡手躡腳往里面走著,她因為緊張,心臟狂跳著。然后,她看見了放在書桌上的實木鏡框。是的,有很多的照片呢,一個人的,也有雙人的。
一個人的,是一個美極了的少女。她長長的卷發,穿著白色的旗袍或合身的連衣裙,配著墨綠的高跟鞋。她明眸皓齒,那與生俱來的天生麗質,足以驚為天人。
雙人的,卻是一個俊朗如玉的少年,抱著,親著,寵著那少女。這對年輕的情侶,將各種親昵而甜蜜的相擁與相攜都,都留下了永恒的印跡。兩人眼中,有藏不住的喜歡與繾綣。少年自然就是年輕時候的白一塵,少女呢…是陸盼兮無疑了吧?
果然,她很美,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好看。
董咚咚的舌根發僵,口中微苦,眸中炙熱。雖然早有準備,但真的見到,心里依舊猶如重擊,一發不可收拾的痛起來。甚至,與照片里的少女相比,她會隱隱的自慚形穢,敗下陣來。
她拿起一枚鏡框,看到里面的一雙璧人,緊緊依偎在一起,少年的左手拉著少女的右手,兩個人手腕上有明晃晃的金剛圈。一時間,董咚咚手中的鏡框,在片刻的失神間落在桌幾上,壓住了一張寫了字的灑金箋。
“金雀釵,紅粉面,花里暫時相見。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香作穗,蠟成淚,還似兩人心意。珊枕膩,錦衾寒,覺來更漏殘。”
那字跡娟秀,幽香徐徐。印章旁的日期正是癸未年的七夕。董咚咚卻覺得頭暈目眩,她雙手扶住了書幾,才勉強站住腳步。是的,她錯誤的估計了自己的承受力。她根本受不住這房間里,處處纏綿的深情款款。
她已經沒有力氣再看下去了,便慌慌張張沖到門口,想要落荒而逃。然而,恰在此時,她透過玻璃,卻看見白一塵正在落櫻的陪同下,往這邊走過來。
她驚得倒退了幾步,左右環顧,卻無退路。
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她又如何能與他,在這間房子里相見?來不及思考更多,她看見那雕花大床的鋪下空隙,轉身就敏捷鉆進了床底下。所幸,里面的空間很大,足夠容身。他們應該看不到自己。
白一塵從回廊走過,落櫻貼心的為他撐著傘。他若有所思狀,但眉目之間,多少有些清淺喜悅。
本來應該入夜才能歸來,但他迫不及待想要見到董咚咚。聽晨曦說,這丫頭居然沒有拒絕周年祭的邀請,甚至代表自己前來觀禮。他暗自思忖,想必這丫頭已經消了氣,兩人劍拔弩張的關系應該會有所改善。有臺階,自然得趕緊下來不是。
他不顧晨曦的阻止,獨自驅車硬生生闖了已經封路的山道,提前回到老宅。可惜,第一時間并沒有見到董咚咚的人。
“落櫻,董小姐到底去哪里了?”他有些擔心道。
“大概去找米小姐烤肉了,他們應該在前院呢。您要不要也過去看看?”落櫻靈巧道。
“好,過去看看…”白一塵淺笑,搖搖頭。看來吃貨的秉性終歸難改。
忽然之間,他敏銳的察覺到,旁邊的屋子竟然房門微掩,屋檐下還放了一把黑傘,又淺淺的水漬。他停住腳步,蹙眉道:“怎么,這屋里有人?”
“是阿富吧,每天傍晚,他都按照您的吩咐,要來打掃房間啊,喂貓、喂魚、澆茉莉花,還有換新鮮的白芍藥花。”落櫻轉轉眼珠,機靈道。
“對,我竟忘了…”白一塵愣了幾個呼吸,他突然停住腳步,轉身望著落櫻:“你去前院,接董小姐回來,就說我在正房等她。”
隨后,白一塵扔下落櫻,他輕輕推開了房門,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落櫻等了等,并沒有發現異樣,便一溜煙兒的跑出了院落,不過她并沒有去前院,而快馬加鞭的給沈荼蘼報信去了。
白一塵走進房間,那只長毛的獅子貓聞到了熟悉的味道,一下子興奮起來。它威風凜凜的跑了過來,親昵的蹭著他褲腿,撒著嬌,膩著人。
“行了,豬崽子。”白一塵無奈的靈巧躲開。他躬身撫摸了幾下老貓的脖子,順手把它抱回了美人榻,親昵調侃著:“你又胖了,少吃點兒,免得過年宰了你吃肉!”
他緩緩走到了魚缸前,從鎏金的魚食盒子拿了兩粒,扔進了缸里。他又走到梳妝鏡前,撫摸了下掛在衣架上的銀白色綢緞睡衣。
董咚咚看見那雙锃亮的黑皮鞋,停留在梳妝臺幾分鐘的時間。然后便又走向了桌幾,他應該坐了下來了吧。
“小惜…我回來了。”白一塵輕輕道,言語之間裹挾著柔情。
董咚咚的心窒息了幾秒鐘,她雙手緊緊攥住拳頭。要不要這么巧呢?
“又下雨了,山道也被沖垮了幾處。你千萬別亂走…迷路了就不好找到回家的方向。”他悵然喃喃道:“小惜,你到底在哪兒呢?再過幾天,又是七夕了…哎,今年你會回來嗎?放心,我依舊會在這里等你。”
聽著他溫柔的絮語,她情不自禁渾身顫抖著。她使勁攥住緊箍咒,盡力想要把它拔落。不多時,手腕已經紅腫不堪,卻與金剛圈更加嚴絲合縫。
“再過幾個月,我要訂婚了。”那一邊,白一塵淺笑著,還在低語。
董咚咚驀然停止了動作,仔細聽他繼續要說的話。
“那個丫頭,還真有幾分像你…不是長得像,是你身上那種傻乎乎的善良。她長得不如你好看…天底下,自然小惜是最美的…”他帶著調侃,似乎笑出了聲:“而且,她脾氣可比你差多了,倔得簡直像頭驢子。我甚至在想,她會不會是你派來專門折磨我的?也罷,也罷…欠了你的,我還了她可好?”
她的腦門痛起,連神經都在蹦蹦直跳。她恨不能立刻就跳出去,狠狠扇那嘴欠的混蛋幾耳光。他的話,也太誅心了吧。
“我知道,她不是你…因為你是獨一無二的陸盼兮。”
他笑完了,又頹廢嘆息著:“我會對她很好。因為,我想把當年相欠你的,盡數彌補給她,你不會怪我吧?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或許毫無意義。但于我…卻是重生。小惜…你若有所感應…”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怯生生的敲門聲,打斷了白一塵的輕語。
“孫少爺,董小姐沒在前院的,她會不會在花園里迷路了。夫人已經派人四處去找了。”落櫻膽怯道。
他猛的站起身來,疾步走到門口,不悅道:“下雨天,還要到處亂走,實在不像話。”
他離開了桌幾,朝著門口走去。而那只獅子貓終于聽到了床底下的動靜,躡手躡腳跑過來,終于發現了躲藏在那里的少女。老貓并不喜歡她,威脅的哈著氣,還想用爪子拍打里面的人。
她又氣惱又激動,想要推開虎視眈眈的獅子貓。
老貓受了驚,毫不客氣一口就咬住了她手掌,登時鮮血長流。她痛呼一聲,眼淚也沒出息的落下來。還好,他已經出了門,撐著傘走遠了,并沒有留意身后房間里的動靜。
董咚咚狼狽的從床榻底下爬出來,她傻傻的看著貓,喃喃道:“連你也欺負我!懂了,我壓根兒就不該出現在這里,只怪我…太傻!自作多情…活該。”
獅子貓冷冷的瞪住她,大聲的嘶吼著,驅逐著陌生的訪客。
她咬緊牙關,轉身就沖出了房間。她沒有打傘,回到白一塵的房間,拉了行李箱又直奔大門。因為不知道自己的車,被停在什么地方,她也忍不住心里此起彼伏的傷心與滯痛,大步流星的冒著雨,沖出了白家老宅。
門衛見她怒氣沖沖,自然不敢攔著,卻立刻稟報了女管家。
剩下幾個下人,躡手躡腳的悄悄跟在董咚咚身后,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不多時,董咚咚已經渾身濕透,她眼淚合著雨水,從臉頰上川流不息的滑落著,已經幾乎看不清前路。她腳下路更泥濘不堪,走丟了高跟鞋她都毫無感覺。她就執著的赤著腳,在風雨中艱難前行,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離開這個鬼地方,走得越遠越好。
一道人影從她身后徑直追了過來。疾跑而來的是白一塵,他來不及打傘,情急之中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一把就裹住了落湯雞一樣的少女。
“你發什么瘋?跟我回去!”他怒吼著,雨水瞬間也把他澆了個透心涼,連嘴里都被灌進了咸咸的雨水。
“不用你管!”她奮力推開他,力氣大得驚人。
掙扎之中,他看到她的目光冰冷而凜然,讓他十分陌生。
“手怎么了?”他驚痛的一把拽住她正在流血的手掌,使勁拉到自己面前,緊張道:“被什么咬了?”
她根本不理他,就像瘋了一般的對他拳打腳踢著,盡力掙脫他的掌控。
他的耐心終于耗盡了,也不再啰嗦,直接用蠻力將她扛在自己肩頭,又順勢一腳踢開了,想為他們打傘的下人。
“裹什么亂?叫醫生去!”他怒吼著,臉色比烏云還要陰郁。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關注“優讀文學”,聊人生,尋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