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住的地方是市中心,什么都好,就是少點生活的趣味。如果再說具體點,那就是…
“真的連早點攤子都沒有啊。”晚晚仰天長嘯,她要吃油條,她要吃餛飩,她要吃鍋巴菜!
所謂人間煙火氣息,所謂生活的趣味,無非就是一個又一個的早市,各式各樣的早點攤子,新鮮的蔬菜,以及抱著貓狗或者小孫子的老人…這些都是逐漸被連鎖超市和快餐取代了。多的是快捷和便利,少了一份安逸自在。
終于,在拐角處,一個大爺捧著自己的鳥籠子在門口擇菜,而他旁邊立著的牌子上寫著“老饕咖啡廳從今日起正式供應早餐,三丁包子套餐18元,牛肉面套餐25元,烤鴨套餐…你妹才大早上吃烤鴨!”
晚晚趕緊從包里把眼鏡拿出來,然后用手指掐著戎芥,讓他一個字又一個字的念出來,再三確定無誤之后,戎芥和晚晚一起說:“這什么不正經的咖啡廳啊!”
“砰”的一聲,咖啡廳門開了,三個“糙老爺們兒”一字排開。晚晚在路燈下看請他們的容貌,差點沒暈過去。
這次是幸福的暈眩。
老饕什么的,果然名不虛傳。
市有三寶,東大街趙沒錢家的三丁包子,西大街的李不順的絕命牛肉面,還有狗撒尿胡同里的宗賠本的吊爐烤鴨!美一樣都是讓你吃了一口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都吞下去。
“我們哥三兒原來是誰都有點看誰不順眼。”李不順手里還擇菜呢。那小韭菜新鮮的,都恨不得讓人咬一口。
文藝點的說法,這叫“王不見王”。
“后來這家的老板登門拜訪。”趙沒錢齜著牙花子,踮起腳看送豬肉的販子來了沒有。
登門拜訪,其實就是踢館啊。
“竟然一上手就做出了比我們這更好的吃食。”最后壓底的是宗賠錢。
哦,合著人家一對三,踢館還贏了。
“我們哥三個就一起拜了他做師傅。”三人異口同聲的說。
手藝人,不論歲數,手底下功夫硬的就是師傅。
晚晚和戎芥果斷決定,早飯就在這里吃了。
這里原來是家牛雜面館,一年到頭都是灰撲撲的,散發著牛雜面和油潑辣子的味道。現在都是裝修的蠻好,溫馨又整潔。就是全都是墨綠色的,連店里服務生小哥都是戴著綠頭巾。每個頭巾上面都寫著“人生不值得”。
又是一家很“喪”的店。
“喪”文化其實是這兩年才出現的,或許準確點說,是房價開始上漲的時候,“喪”文化也就興起了。巨大的購房壓力從心理到生理上壓迫著小青年們。男性和女性開始爭吵,從而引起一系列矛盾。就業困難,就算找到工作,加班到死老板也不會給加一文錢薪水。當年輕人們厭倦心靈雞湯,“喪”文化就出現了。只能說這家店確實很會趕潮流了。
戎芥是一點都不喪的,他生龍活虎的沖去旁邊的大超市買特價雞蛋了。
戎芥風風火火的跑出去,晚晚突然覺得這一幕很不真實。
戎芥今天還是穿一件紅色的大衣。這個顏色,御姐們穿是正好的,男生穿簡直就是辣眼睛了。可是戎芥硬是穿的好看。晚晚隔者玻璃才發現,戎芥穿紅好看估計和他氣質有關。他往那兒一站,就會讓人以為他是撒哈拉沙漠上剛升起的太陽。那紅色更像是他光芒的延續。
晚晚又用紙巾把桌子擦擦干凈。其實桌子是很干凈的,她這樣做,引得服務生小哥很生氣,臉都氣綠了,跟頭巾一樣顏色。他認為晚晚是在說他衛生做的不到位。
晚晚有點不好意思。心里又罵了戎芥千百回,她以前哪里有這些毛病?不都是他傳染的,都是他不好的。
她卻忘了,戎芥從前也是不會去超市搶特價雞蛋,就是在歐洲和她一起搶了一次特價水果之后才上癮的。
包子要七點半才開始供應,咖啡現在倒是可以上來,晚晚覺得她和戎芥通宵已經喝了很多咖啡,還是要杯花茶好了。
“換成兩杯蜜,一個多加一元錢哦。”收銀的小哥說。
晚晚點頭,有點遲鈍。畢竟一晚沒睡覺。但是這些細碎的事情讓她覺得很快樂,卻不知道為什么。
一陣冷風進來,店里又進來兩個人。一男一女。
那個男孩子長得是挺好看的。白凈的臉,一臉的乖巧和不諳世事,是眼下最流行的一款。要是晚晚老媽和老年大學的阿姑阿婆看見要喜歡死的。男孩身上穿著一件很潮的墨綠色防寒服,腳上一雙白色的球鞋。非常廉價的衣服,卻充滿了朝氣。看起來就好像是個高中生一樣。
可是他旁邊的那個女人…他旁邊的那個女人…咖啡廳里所有人都低下了腦袋。
那個女人的臉,簡直是全都毀掉了,完全沒法看。
“作孽呦。”店里的保潔阿姨小聲說。
晚晚也不知該把眼睛往哪里放了。她要是一直盯著茶杯的話,人家肯定就知道自己是被嚇到了。而看人家的臉,又肯定不禮貌。
“一杯豆漿,謝謝。”
男孩說話非常有禮貌。
“你要什么?”
這是他對那毀容的女孩子說的。
“我什么都不想吃。”女孩子倦怠的搖了搖頭。
收銀小哥也和晚晚一樣,低頭也不是,抬頭也不是。
那女孩子身材窈窕,穿著時髦,聲音也非常好聽,而那張臉…大家都努力不露出同情的神色來。
男孩子非常溫柔非常有耐心的說:“還是吃一點吧。早飯要吃飽。而且你昨天就一直什么都沒有吃。”
女孩子還是搖搖頭。
她沒毀容之前一定是個很嫵媚、很可愛的姑娘,搖頭的時候都好像在撒嬌一樣。
晚晚聽到那女孩子的聲音,卻猛的抬頭,驚訝的喊道:“顧婷?”
那女孩子一扭頭。
一刻鐘后。
“你的臉?”晚晚小聲的問顧婷。
其實她都不知道該不該問。
顧婷倒是很坦然的樣子:“整容失敗了。”
晚晚沉默。
顧婷吃著剛上來的包子,又說:“那家整容院還是我一小姐妹開的。花了我十幾萬。我再找上門去的時候,人早就跑了。我猜那主刀醫生是她姘頭來的。”
顧婷用一種特別戲謔的語氣說:“她自己就長得像頭三花豬,那整容醫生長得像殺豬的,他倆真是絕配。”
這種時候還有心情說笑,晚晚眼淚都快要下來了。
顧婷無論怎樣自私,怎樣會算計,晚晚都習以為常,只是如今她這樣坦然的樣子,晚晚看了,心里一萬個不好受。
這算什么事情啊?
“剛才那個男生是誰啊?”晚晚又小聲問。
那個男生見顧婷和晚晚相識,就跟晚晚客套了幾句,然后走了。臨走前還特地囑咐了顧婷幾句。走的時候神色匆匆,好像是工作上有非常棘手的事情。
“哦,我男友。”顧婷笑著說。“我倆原來是鄰居,他一直追我。我沒答應。可是沒想到,出了這檔子事兒之后…我自己的爹媽都…真沒想到他竟對我如此好。”
顧婷笑著笑著,眼睛里卻流出了淚來。
“不說了。反正我現在手里一個錢也沒有,他也沒有,大家都不用互相提防。倒是也省心。”
晚晚終于還是握住了顧婷的手。
她總不能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可是,作為一個女人,失去了美貌,卻有這么一個全新全意愛自己的男人,未嘗不是一種幸福。何況顧婷終于可以不像貨物一樣在一個又一個男人手中轉來轉去,直到自己人老珠黃,這真是非常幸運了。
但是顧婷從此就要活在他人異樣的目光中了,而且她的臉成了這樣,想出去工作也難。
晚晚流下兩滴眼淚來。
“好了好了,別哭了。你應該祝賀我才是。我活了這么多年,終于有一個男人不是為了我的臉才對我好的。”
顧婷勸著晚晚,自己卻哭得更厲害了。她趕緊掏出紙巾來,一邊擦眼淚一邊轉換話題,笑道:“他做的職業和博物館也有一點點關系呢,他是在美術機構教小孩子的,弄陶土什么的。上次給我看他做的瓷瓶子,跟博物館里真的一樣。”
晚晚也笑了,男人能掙錢養家就是好的。
“你們倆什么時候婚禮?一定要請我去。這次我一定參加。”
這次,就算天上下刀子她也要去。
晚晚監視著顧婷吃了四只大肉包子,又喝了一大杯豆漿才讓她走的。顧婷男友說顧婷這兩天胃口特別不好。
誰碰到這種事兒都沒辦法胃口好。就算晚晚這種吃貨也不行的。
戎芥回來了。
“阿西吧!”晚晚被紅豆粥燙到了,卻還是強忍著把粥吞下去了。
“真是太好喝了。”晚晚一邊流著熱淚一邊說不要懷疑,她是被燙哭的。
戎芥用手托著腮,本來想把兩條腿絆在一起,但發現基本不太可能,因為他腳邊都是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子,里面放滿了從超市搶來的東西。
男人啊,就是那么一種不靠譜的生物,搶了特價雞蛋,又想要豬肉,搶了豬肉,又想要茴香…反正晚晚懷疑他是不是把人家超市都搬空了。
紅豆粥里面混著栗子和江米,其實更像八寶粥。而這家做的比較偏向江南口味,里面混了糖桂花。
“這家的老板果然是個妙人。”戎芥突然冒出了古言小說里經常用的一句。
晚晚聳了聳肩膀,戎芥看到都是現代文兒,一定不知道“妙人”倆字另有深意一般被主角成為“妙人”的最后都是隱藏BOSS。
戎芥不動聲色的摸著自己剛買的五花肉,一臉的高深莫測。
飯是終于吃完了,晚晚哭著喊著說走不動。戎芥只好拉下臉來和李不順借了他那輛頗有歷史意義的飛哥自行車。然后把晚晚和若干東西一樣一樣的扔到后座上去。
“雞蛋。”
“豬肉。”
“韭菜。”
“黃酒。”
“蝦仁。”
“富強面。”
“糖果。我買的徐福記,你可別又一天都吃沒了。”
戎芥一樣一樣的點著。晚晚開始冒冷汗,戎芥這是已經開始準備年貨了嗎?
…戎芥是不是很想和她一起過年呢?
晚晚非常肯定這一點,畢竟她做飯比較好吃。
不過她是絕對不能留下跟他過年的,她還有非常重要的任務,比如相親。